此话一出,少女沉寂的眼底方才泛起了些许波澜。她动了动有些干燥的唇,片刻方才垂目低叹了一声,答非所问道:“他们出去多久了?”
“他们”指的是文安派来护送她去西北的暗卫们。早前去的那几人无功而返过一次,阿浓得到心慌之下坚持要亲自再去一趟,众人恐她出事,便留下蓝璎照看她,其余人则又一次出发往那野林子去了。
蓝璎:“才半个时辰。”
那野林子离此处有些距离,骑马虽然比马车快得多,但来回一趟怎么也得一个时辰,再加上进林中找人的时间,即便她的同伴们能顺利找到人,只怕也得天黑才能回来了。
竟才过去半个时辰。
阿浓恍惚了一瞬,继而忍不住露出几许苦笑。她可算知道何谓“度日如年”了。
“我想……喝点粥。”见蓝璎愣住,少女深吸口气压下了鼻尖的酸涩,努力扬起嘴角,“你说的是,若是他知道我不吃饭,定要忧心的。”
蓝璎不明白为一个人牵肠挂肚是什么感觉,但这不妨碍她怜惜眼前这个痴痴等着丈夫回来的姑娘。
“行!我这就叫小二做去,姑娘先吃点桌上的水果糕点垫垫肚子,马上就好!”
她说着便转头往外走,然而才刚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的阿浓惊惧交加地低呼道:“秦……秦时——!”
蓝璎还没反应过来,少女已经提着裙摆急急地冲出房间往楼下奔去。
***
一刻钟后。
阿浓终于从秦时中毒昏迷带来的惊恐中勉强回过了神,她抬手擦去腮边不知何时涌出的泪,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嗓子微哑地问旁边立着的文熙:“五表哥,到底……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文熙已经多年没有见过阿浓了,但这不妨碍他对她的惦念——自八岁那年因顽皮被有心人利用,险些在宫宴上闹出大笑话连累家人,却为这个美丽聪慧的表妹相救之后,少年便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与自己相配了。
这天下女子大多柔弱愚笨,只她一个能叫他心服口服,可惜她自幼定亲于安王世子,少年纵然性子桀骜,行事全凭心意,却也做不出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抢夺他人未婚妻子的事情来。可又有谁能料到,本以为此生已经无望的事情却在多年后又出现了转机!
得知阿浓与安王世子解除婚约,“被迫”另嫁给一个绿林匪首的消息之后,文熙心中喜怒交加,当即便从家中偷跑出来寻人了。可没想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却看到了她和那个男人亲昵喂食,互相说笑的场景。
这……这和二哥信中所说的“被迫下嫁”似乎不大一样啊!
文熙心中恼怒又困惑,但他毕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便按下了直接上去抢人的冲动,决定先摸清楚秦时的底细再做打算。
于是便有了暗中跟踪和后来的事情。只是没想到那老头儿鞋底还藏着淬了毒的暗器,而秦时为了救他,自己却没能及时躲开。若非这青年身上带了几颗难得的保命之药,只怕当场就得毙命,不过这不知名的毒太过霸道,他眼下也只堪堪抱住了最后一丝心脉,情况并不乐观。
文熙性子爱憎分明,虽心中仍因秦时与阿浓的关系而敌视于他,可救命之恩在上,他心中亦是无法不感激的。此时两种情绪交汇于少年脸上,衬得他神色有些别扭,不过看着床上唇色青紫,气息浅浅的青年,他这会儿也没空想别的,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浓。
阿浓听完愣住了。她虽猜到那林子里必定藏着秘密,却没料到那秘密这样可怕。还有章晟……
“确,确定幕后主使就是他吗?”
“这里是他的地盘,江北与淮东的势力轻易不得进,况又有那炼药的老头子于不知我们存在的情况下亲口承认,不会有错。”说到此事,文熙忍不住咬牙怒骂道,“为了一己之私,竟丧心病狂地拿无辜百姓来做试验,那家伙简直是人面兽心,衣冠禽兽!幸而,幸而你当时没有嫁给他!还有,这样一个草菅人命,残暴不仁的人,根本就不配做这天下之主,蓝璎,你马上写信把这事儿告诉二哥三哥他们!”
蓝璎临命而去。
若说那老头儿是在旁人逼问下交代出的章晟,也许还有栽赃的可能,可如今……阿浓心里凉了个透。她不知道从前那个看起来温和如水的青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权力和野心腐蚀了他的心,还是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这个问题如今已是无解,阿浓心中被不可置信和愤怒填满的同时,灵魂深处某个角落里也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隐隐松动。
五表哥说的不错,章晟此人,不配为君。
这天下终究是百姓的天下,这样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枉顾百姓性命的伪君子,即便是成功坐上了帝位,只怕天道也不会允许他坐得太久。
想到安王,即如今的永和帝膝下只这么一个儿子,阿浓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她闭了闭眼,却终究无法不承认,大晋的气数……只怕是真真正正地尽了。
***
心中牵挂着秦时,因此这些念头于阿浓脑中也只是转瞬即逝,并未久留。得知事情来龙去脉之后,少女马上忍着心慌写了一封信给翠烟,同时不顾天色渐晚,当即便带着秦时往洛州赶去。
你要撑住,一定要撑住,不然我……
车轮滚滚,马车疾驰,剧烈的颠簸中,阿浓紧紧抱着身边气息微弱的青年,一颗心如置油锅,满是煎熬。
幸而一接到阿浓的信,翠烟便带着小九赶过来了,而泰安镇离洛州不是很远,因此双方在第二日下午便顺利碰了面。
有翠烟在,秦时的情况很快就稳定了下来,只是……
“此毒太过霸道,我需要时间。”
翠烟凝重的神色让身心俱疲的少女几乎撑不住昏过去,但尽管心头仿佛有人拿刀子在扎,她还是死死掐紧双手,勉强保持住了镇定。
“劳烦翠烟姑娘了。”
从前都是他守着她护着她,这一次,换她守护他。
“友人之间不必如此客气。”翠烟摆摆手,见她唇无血色,又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我虽无法解开他身上的毒,但保他性命暂时无忧却还是做得到的。”
阿浓蓦地松了半口气,感激地冲她点点头。
翠烟又道:“对了,我方才听说你们抓到了那个给秦时下毒的老头儿,我可否去见见他?”
临启程前,文熙派了两个暗卫去安置那些被解救出来的药人,然后把那个老头儿带在了身边,每日按饭点儿逼供。可谁想那老头儿竟还是个硬骨头,任凭少年手段百出也不肯说出解药的方子。
阿浓之前一心都扑在了秦时身上,并没怎么关注过那老头儿的情况,听罢点点头:“我叫蓝璎姐姐带你去,只是……那人可是有什么古怪?”
眼前女子的脸色有些异常,她方才有此一问。
翠烟犹豫一下,还是将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我怀疑……这个人是我师傅失踪多年的弟弟。”
阿浓愣了一下:“你师傅……空山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