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娘道:“宝珠,跟大娘回家去,这屋子是住不得人了。”出这事之前,莫大娘还叫那些流言蜚语压得抬不起头来,可这如今那一切都好像被抛到了脑后。她是个热心肠,又真把薛宝珠几个当孙女孙儿看待,短短一夜也看穿了许多——旁的都不紧要,只要人平安就好。
薛宝珠迟疑了一下却是摇了摇头,转而去看向了裘和,见他也看着自己。分明还是一张脸,那一双眼里却深不见底,只一眼就叫人要溺亡在里头。她倏然收回眉眼,深吸了几口气才平稳了心底波澜。她心中知道,经此一事,她再不能……平常待他,注定了他不会是她生命中寻常的过客。
这心思朦胧又复杂,薛宝珠心下慌乱怕叫人瞧出,忙将此意收敛按捺起来,面上只当平常一般。
就同前头跟孙家拉开关系一个理儿,莫青彦回来了,她却不好再常去莫大娘家了,就算莫大娘心善不顾忌,她还是要顾的。家里剩下的一间是裘和住的,原来嫌空荡,这一烧就更空了,索性还剩了张床,推了窗子散味道,又仔细收拾了一阵才勉强能待。
她是给宝霖宝琴收拾的,小的那个缓过惊怕,就脑袋开始点一下点一下地犯困了,宝霖眼底也是一团青黑,这一宿太熬人,薛宝珠把屋子收拾出来就是给俩小的能再睡一觉。
莫大娘见她不肯随自己走,也留下帮忙,莫青彦也卷了袖子搭手,不过百无一用是书生,就他忙活一块的地方,裘和已经利落弄完了一间,“……”
等到了午时太阳高照,这一屋子的惨相就更清楚了。
“宝珠,你不跟大娘回去,真住这里,这咋住么?”莫大娘眼瞅着问,这可还有个裘和呢。
裘和却是收拾了两条烧了了一截儿炭黑的长凳往堂屋一并,明显那意思就是这能解决。
莫青彦站在一边倒是清楚是因为自个的缘故,遂出声打趣化解道,“宝珠这是跟我们生分了,以前可是青彦哥长青彦短的,看来是有了表哥忘了我啊。”
“……青彦哥。”
“我说笑呢,你知道我一向是把你当妹妹疼的,你住过来也没什么不方便,过两天我要上镇上教学,这是先前应了院长的,书院有住的地方,我便留在那省得来回,所以你不用顾忌。”莫青彦这才缓缓道。
莫大娘听着目光落在了莫青彦身上,这才刚回来……
薛宝珠眨了眨眼,听了之后竟是将重点放在了当妹妹这三个字上,心蓦地一疼,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失落感。“……”有些意外正主的残余意识竟还没完全消散。
裘和又走了回来,往她嘴里塞了一个东西,口腔内弥漫开一股清甜,夹杂着番薯丝丝的香醇。是她前阵和番薯片一起熬做的番薯糖,五斤红薯只熬了一斤番薯糖出来,她怕被宝琴找着,特意藏在了薛老爹那屋角落里,他肯定是从那拿的,却是睁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盯着他。
“咳咳——”莫青彦别开眼,只好清了清嗓子示意存在。
薛宝珠回神,对上他略打趣的目光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想到他刚才说的还是摇头婉拒,“我晓得青彦哥好意,那这样,要实在住不了,到时候还得麻烦大娘和青彦哥多多担待了。”她没把话说死,只是怕在这儿争说起来,毕竟她心里想的还是搬到镇上去,走了个荷花娘,还有老聂头,还有林氏,董氏,薛奶奶小叔小婶,若长久下去,麻烦也是源远流长。
原本她今个一早就去喜来坊一趟,谁知道被这场大火打乱了计划,不过就她知道的,喜来坊后头有后院,能住人哩。
再次谢过了莫大娘祖孙俩的好意,薛宝珠将人送了出门回头就对上裘和直戳的目光。她叫那目光瞧得莫名心虚,嘴里的红薯糖化了大半,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方才将那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化去,不由眯着眼笑骂,“你当我小孩儿呢,拿糖哄。”
本来只是一句吐槽,孰料那人竟还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也不说话,只一味看她,眼眸沉沉,似有薄怒,又似有情思潋滟,一切种种……尽在其中流转。
薛宝珠双颊发烫,匆忙从他身边错身而过折转去了里屋,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她强压着镇定去查看她的钱罐子了,逼着自己满心都挪往那些方方圆圆上——在瓦罐待着应该没事罢。这么一想,奔厨房的步子更快了。
裘和欣然而立,眉眼透着星星笑意的看她手忙脚乱。
***
这一晚薛宝珠也不敢多大睡,虽不至于时时睁着眼警醒着,可也总是下意识去留意外头动静。许是昨儿晚上闹腾大半宿,今儿夜里的村子格外安静,听不见半点犬吠,连风声都没有。宝琴和宝霖两个跟着她睡,大抵受了惊吓还没缓过神来,睡梦中也不安稳。
薛宝珠轻轻捋着小宝琴的腮边的碎发,听见不远处睡在门跟前的裘和压低了声音问:“你还未没睡?”
“嗯——”薛宝珠也不敢大声,屏声敛气的应了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