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柬在八月末叫各人送了出去,友人的那一份是宁莞和裴中钰一起送过去的。
友人住在种满了一片梅树的山头,有着一座小木屋,他也是个潇洒的独行人,过着山野闲人的悠闲日子。
看到他二人上门来,挺是高兴,当晚就从树下刨了两坛子酿的梅花酒出来。
夜深天冷,宁莞也不想去吹冷风,待在屋里没出去,裴中钰和友人就坐在树上,手里拎着酒坛子对饮。
看着对面红梅花枝间的霜衣剑客,友人灌了一口酒,感慨万分,翘着二郎腿侃大山,谈天说地。
裴中钰熟知他的脾性,瞥了瞥眼,也没有说话。
待酒坛子空了,两人才跃然落地,拍拍衣袖,收拾收拾各回房去。
小木楼空屋子少,这对未婚夫妻被故意安置在一处。
宁莞在看一本游记,正要歇灯睡了,就听见开门声,她掩唇打了哈欠,温声道:“这么晚呢……”
裴中钰在小炉子前烘去风雪,到榻边抱着人坐下,亲了亲唇角,附在耳畔,慢声说道:“他话多。”
宁莞听见,微微睁开眼来,忍不住笑道:“那叫健谈。”
另一边话多的友人重重打了个喷嚏,嘀咕道:“谁在想我呢?”
请柬送到,他们在山中又待了三五日,离开后途径水河镇,宁莞不由想起华霜序,两人便又去了一趟半月谷,特意到她坟前做了祭拜。
出谷时路过五夫人那处日渐荒芜的药园子,裴中钰握剑的手往那处指了指,昏暗的夜色下,轻舒长眉,“那是第一次。”
宁莞伏在他肩头,弯眉轻笑。
一路不慌不忙的,在冬末春初的日子里,两人终于回到了南江。
宁莞不再出门,每日或练剑,或配药,或与他弹琴写字。
日子不浓烈,也不热切,就像两人的性子,一个似水柔情,一个清淡如风。
过了正月的上元节,老管家的儿媳乐盈盈地端着托盘,捧了红绢衫锦缎衣来,叫她趁着这最后的两月,亲自动动手,空闲时候意思意思地绣几处,也好添个恩爱圆满的喜气。
宁莞是不善女红的,也就会简单地缝缝衣袖边儿,不过原主是按大家闺秀培养的,绣工不错,她依着脑海深处有些微薄的记忆兀自摸索了一两天,倒也日渐熟练起来,能好好绣几朵富贵花。
因为有了这事儿,除开早晨照常练剑练功,她就很少出房间去了,裴中钰得空了,闲暇过来,就坐在旁边帮她理着各色绣线。
冬日午后的落叶,轻折易碎,飘飘停在窗台,只触手一碰,就破出了痕迹。
裴中钰看她伸出手,指尖将那几片叶子拨落下去,微微侧着身,没在过窗而来的半边斜阳里,黛眉柔婉,和静温雅。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出了会儿神,把人抱在怀里。
刚刚放在案几上的桂花枝,被拂落在袖摆里,浅黄色的花瓣碎碎落了一地。
好几个月的时间,裴家宅子里早焕然一新,该修葺的修葺,该换的换,匾上悬红绸,梁门挂红缎,人来人往的,自裴老太爷和老夫人离世后,沉寂的老屋终于活泛起来,处处都透着喜气。
随着鸿雁北归,筑巢停息,一两个月的时间也不过转瞬而去。
婚期临近,老管家不叫他们二人在婚前见面,也不许再练剑,宁莞便彻底闲了下来,每日多坐在屋里大开的窗边看书。
裴中钰就端着新鲜出炉的糕点,从窗边路过,伸手放在桌几上,又捻一块喂她到嘴边。
待她笑吟吟地咬了一口,他才在老管家吹胡子瞪眼的时候,吃了手中剩下的半块,冷冷淡淡地从院子里慢悠悠转出去。
当春日的桃花压满枝桠,遍地映着灼灼的色儿,在外人的恭贺声里,终于到了日子。
宁莞坐在红木梳妆台前,一方妆镜中可见黛眉连娟,朱玉红颜,华衣锦绣,黼黻繁复。
她是清丽的容色,平日也衣着也衬得青裙素衣,这次是前所未有的一身盛装。
宁莞轻抚了抚绾好的发髻,正了正发钗,发现没什么事儿可做,干脆发了会儿呆。
外面韩婶儿急急切切敲了几回门,又催了两句,身后的妇人笑着应声,忙取了盖头来,红缎往上一覆,便遮住了她的视线。
有人扶着起身来,嫁衣曳曳,出过门去。
在这一天,和盛二十八年的三月二十八日,她在一个不属于她的时代里,有了一个丈夫。
拜完堂,前厅如何热闹,宁莞就不知道了。
晚夜深深,正院的婚房里,宁莞卸下钗发,任其松松散散在身后。
直到听见声响,才转过头来,看着进门的裴中钰。
强迫症有些严重的剑客,他的衣柜里只有一个颜色的衣裳,霜色浅淡的,整齐放着。
如今这样正红浓烈的袍子,确确实实是头一回见他穿在身上。
冲淡了精致眉目间的青霜冷雪,叫人也跟着柔和下几许来。
他走近过来,脚步轻而缓地落在暗红色的地绒毯上,修长挺拔的身子遮住了台上摇曳的花烛,正好将坐着的人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裴中钰抬起手,拢顺了她散落在肩头,有些繁乱的长发。
清致的两眼望着镜中容颜。
在朦胧浅淡的晕黄烛光里,那像是晕了春江的三月水,拂了岚岚的山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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