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甚是温雅好听,秦雪衣下意识看过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青年男子,身着官服,躬身而立,暖黄的灯火光芒洒落在他身上,仅仅只是一个侧脸,便透出清隽气质,宛如一泓清泉。
看着这人,秦雪衣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温润如玉,君子之风,然后她便看见了起先还对她怒目而视的燕怀幽,这时候已经挺直了脊背坐好,脸颊红红,双眸微垂,不时瞟一瞟那温楚瑜,好一番含羞带怯的小女儿之态,其变脸之快,令人瞠目。
秦雪衣吃着蜂糖糕,心里哦豁一声,看来这是思春了啊,古人真是早熟。
她正在心里吃着瓜,却听上方竟然传来了笑声,抬眼望去,笑的人竟是崇光帝,他看着温楚瑜进献的那幅南极呈祥图,心情似乎很好,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那图纸,道:“这是郗冠的真迹?”
温楚瑜恭声应答:“回皇上,家师曾与其后人交好,此图乃是家师珍藏,后转赠与臣的,确系真迹。”
“好!好!”崇光帝眼睛发亮,欣然道:“这么多年来,朕派人寻访郗冠遗留的字画,只是所获甚少,却没想到温郎中竟然能献上一幅,赏,要重赏!”
于是秦雪衣就看见了燕怀幽两眼闪光,甚是欢欣,好像被赏赐的那个人是她一般,真情实感。
秦雪衣心里又哦豁一声,有意思。
眼看半个时辰过去了,秦雪衣实在是有些坐不住,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快要废了,再看看左右,趁着没人注意,她飞快地抽出腿,放到了矮桌下,用裙子遮好。
旁边的燕明卿注意到了,看了过来,秦雪衣便弯起眼,冲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甜笑。
让人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像是吃了蜂糖糕。
燕明卿默然片刻,别开视线,微微侧身,低声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秦雪衣愣了一下,也压低声音疑惑道:“什么?”
燕明卿目光看着进献寿礼的官员们,口中道:“刚刚燕怀幽看着你,你对她说了一句什么?”
秦雪衣恍然大悟,答道:“我对她说,你瞅啥瞅。”
燕明卿:……
温楚瑜进献了那幅南极呈祥图之后,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崇光帝的心情好了不少,与身边的皇后说话时,面上也有了几分笑意。
德妃见时机已到,便冲下方的燕怀幽使了一个眼色,燕怀幽立即会意,她站起身来,莲步轻移到了御座下,福了福身,娇声道:“今日父皇大寿,儿臣亦为父皇准备了寿礼,敬祝父皇千秋万岁,寿比天地。”
崇光帝先是惊诧,而后笑道:“好,怀幽也要给朕献寿礼,你要献什么?”
燕怀幽羞怯地笑了笑,道:“儿臣不才,新近学了一首曲子,名为金陵曲。”
闻言,崇光帝奇道:“是南山散人所作的那首金陵曲?可朕听说,不是早已失传了么?”
燕怀幽答道:“回禀父皇,就在三日前,这曲谱机缘巧合之下,落在了儿臣手中,儿臣想,兴许是因着父皇大寿在即,这失传已久的曲谱才重现世间,就是为了让父皇听一听这绝响。”
这话说得实在讨巧,谁都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儿,但是架不住话讨喜,应时应景,崇光帝甚是高兴,原本带着的几分郁色也一扫而空,面带红光,道:“好,我儿且奏来,朕与诸君共赏这绝世遗音!”
燕怀幽语带喜意,道:“儿臣献丑了。”
她才说完,便立即有宫人送上了古琴与桌凳,所有人都端正了姿势,凝神静气,预备来听这传说中早已失传的琴音。
秦雪衣也搁下筷子,那古琴奏响的第一声,清凌凌如山间泉涌,她打量着抚琴的燕怀幽,心道,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虽然她不懂琴,但是实话实说,这调子甚是好听,如静水流深,淙淙不绝。
秦雪衣是个外行,也就听个热闹,但是崇光帝和在场的官员们都或多或少懂琴,光是看他们如痴如醉的表情,便知道燕怀幽是有真本事的了。
一曲罢了,崇光帝又是一通夸赞,问燕怀幽要什么赏,秦雪衣看见燕怀幽都要张口了,上面的德妃忽然看过来一眼,她顿时打了一个磕绊,把话头咽了下去,面上立即笑道:“能为父皇奏琴贺寿,乃是儿臣的荣幸,不敢邀赏。”
这话说得好听,崇光帝自然大为欣悦,秦雪衣正托着下巴看得无聊时,忽然见燕怀幽的目光扫了过来,落在她身上,笑容里忽然露出了几分细微的恶意,秦雪衣登时警觉,心道不好。
那边燕怀幽果然开口了,娇声道:“儿臣听说,长乐郡主亦为父皇备了曲子,日日在宫中苦苦练习,希望父皇能给她一个机会,让她为父皇演奏一番。”
她才说完,殿内众人表情俱是惊诧,而坐在皇后身边的德妃,面孔霎时间变得铁青,她揪紧了袖中的帕子,狠狠瞪了一眼下面站着的燕怀幽。
燕怀幽不明白自己母妃为何如此大的反应,不由目露惶然之色,一颗心开始惴惴不安起来,然而又有无数疑惑争先恐后地钻出来,母妃不是也不喜欢秦雪衣吗?为何要如此看她?
秦雪衣在翠浓宫中长大,燕怀幽最是了解她不过,她长了这么多年,古琴笙箫这些乐器是连碰都没有碰过的,今日绝不可能会演奏出什么曲子来。
崇光帝素来喜欢风雅之物,书画琴棋,缺一不可,他之前越是喜欢秦雪衣,越是期待她的演奏,今日对她的失望便会越大,那点儿喜欢自然而然就被抵消了,说不定她还能借着这机会把秦雪衣赶出翠浓宫。
秦雪衣今日当众丢了大丑,不通音律,性格凶悍的名声传了出去,日后岂会还有人愿意迎娶她?
想到这里,燕怀幽略微定了定神,愈发坚定地觉得自己今日此举并没有错,遂不再去看德妃的眼睛。
“长乐……”崇光帝面上露出几分恍惚神色,今晚第一次看向了坐在燕明卿身旁的秦雪衣,目光盯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面孔,看见另一个人。
“皇上,”出人意料的是,竟然是德妃忽然站了起来,让崇光帝略微拉回了思绪,他的视线落在德妃身上,既近,又遥远,德妃袖中的手再次捏紧了。
她微微咬了下唇,柔声细语道:“启禀皇上,长乐年纪还小,学这曲子时日也不长,在如此多的人前演奏,恐怕会怯场,出了纰漏,不如等再过些日子,她练得好了,再演奏给皇上听。”
“原来如此……”崇光帝倒也颇是通情达理,道:“那就——”
“德妃此言差矣,”一旁的皇后却认真反驳道:“如三公主所言,长乐郡主是为了皇上的万寿圣节才特意学了这首曲子,正是为了今日能奏给皇上听,以作贺礼,练琴何其辛苦?长乐郡主的一番拳拳心意,本宫与皇上,以及在座诸位王侯大人都看在眼中,即便是因为怯场,不小心出了纰漏,想必诸位也是能理解的。”
她说完,便扫视四下众人,鬓边金钗的珠滴微晃,气度从容道:“本宫说得对吗?”
皇后都这么说了,众臣岂有别的话?连忙纷纷应是,表示理解,这下别说秦雪衣奏琴出纰漏了,就是她在琴弦上胡乱拨一气,大臣们也会闭着眼睛吹好听。
德妃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皇后却仿佛没看见似的,又转头望向崇光帝,微笑道:“皇上,臣妾说得对吗?”
崇光帝被她几句说得改了主意,点点头,道:“皇后言之有理。”
他说着,目光温和地看向秦雪衣,笑了笑,温声道:“你既有这份心意,朕便允了你,且奏来听吧,若是琴曲有误,朕与诸位俱不会责怪你的。”
崇光帝与皇后的态度都很是宽容,然而秦雪衣却是满面茫然,心说即便你们这么宽宏大量了,可问题是我确实半点都不会弹琴啊,弹棉花倒是会,你们真的要听吗?
于是在众人的殷殷目光下,秦雪衣站起身来,走向御座下摆设的琴桌,燕怀幽满脸幸灾乐祸,还特意给她挪了位置,退了回去,好整以暇地准备看她出丑。
秦雪衣看了看那古琴,她打定了主意要弹棉花,然而在坐下的前一刻,目光无意间扫过了御座下的女乐们,忽然又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