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卿神色不变,语气恭谨道:“立储乃朝廷大事,儿臣不敢置喙,父皇身为天子,此事当由父皇与诸位大臣商议决定。”
崇光帝突然道:“你如今年近及冠,前阵子又向朕说,想要恢复身份,如今看来,倒是个好时机。”
燕明卿心里一突,来了。
脾气再温和的帝王,一旦触及到了权势之事,他就会变得分外敏锐和警惕。
燕明卿是想恢复身份,可他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但不巧的是,事情凑在了一起,就显得十分耐人寻味,叫人不得不多想。
所有的原因,在这时候都变了味。
燕明卿沉默良久,才抬起头来,第一次直视崇光帝,道:“父皇是认为,儿臣有意争储?”
崇光帝呼吸一滞,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地就说出来了,竟不知该作何回答,便听燕明卿继续道:“儿臣当初想向父皇提出恢复身份,是因为心儿。”
崇光帝微怔,望着燕明卿的眼睛,他不避不让,坦然道:“若无心儿,儿臣就算做一辈子的女子身份,也是无所谓的,哪怕死后以男儿身入祖庙。”
“胡说!”崇光帝低骂道:“你是大齐的皇子,让你扮作女子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此乃权宜之计罢了,若真以男儿身入祖庙,朕怕是要被祖宗痛骂。”
他说完,顿了片刻,又是一叹,气氛倏然就缓和下来了,崇光帝将手中的棋子扔进棋盅内,道:“你不要多想。”
是的,正如他所说,这个儿子本就是皇子,若无燕涿,他才应当是储君的唯一人选,立为太子顺理成章,以他的年纪,早该站在朝堂上与大臣们一起参议政事了,然而如今却要受限于这虚假的女子身份,只能旁听,不能议事。
想到这里,崇光帝顿时觉得他今日的猜忌和警惕,显得十分没有道理。
他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疲累。
但见对面的燕明卿垂眉敛目,神色恭谨,崇光帝思索良久,才摆了摆手,道:“朕已派人去信给了觉大师了,想是不必多久就有回音,到时候再看看怎么做。”
燕明卿颔首:“是,儿臣明白了。”
他退出了养心殿,留下崇光帝一人坐在榻边,低头看着那未下完的棋局,白子已成大势,如一只猛兽,蛰伏于棋盘之中,蓄势待发。
他突然意识到,如曹勋所说,立储之事,确实该尽快了,这么多年以来,便是蚂蚁也要养成象了。
……
御书房。
此时已是夜深时分,殿里的烛火却仍旧未灭,将一切物事都拉出了长长的影子,皇后正坐在书案后看折子,她的容貌在这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沉静柔美,过了一会,她才拿起笔蘸了朱墨,写下朱批。
等最后一份折子批完,大殿角落里传来更漏声声,皇后将笔放下,站起身来,立即有太监小步上前,道:“恭送娘娘。”
凤辇早已备好了,碧鸢正欲扶着她上去,皇后却摆了摆手,道:“本宫想走一走。”
碧鸢忙道:“是。”
宫道寂静无比,此时已无宫人路过了,夜空中挂着一轮圆月,洒下淡淡的清辉,将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碧鸢扶着皇后,有些心疼地道:“娘娘这几日夜里似乎都睡不好,奴婢煮了一盅安神茶,娘娘回宫之后喝一些吧,夜里也好睡。”
皇后略微颔首,她抬起眼,目光眺向远处,宫墙巍峨,宫灯若散落的星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绵延不绝。
她静美的面容上透着几分郁色,挥之不去,像是隐忧,碧鸢见了,忍不住问道:“娘娘心里有事?”
皇后缓步走着,道:“本宫在想长公主的事情。”
“长公主?”碧鸢一愣,她立即明白过来,道:“是因为近日皇上让他看折子的缘故?”
皇后摇摇头,道:“不是。”
她收回视线,面露思索之色,道:“本宫还有些事情没有想通,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可是细细一想,却又想不起来。”
碧鸢不解,老老实实地道:“奴婢不明白。”
“本宫也不明白,”皇后徐徐道:“如今皇上很明显属意于他,若真要挑选一个继承皇位的人选,显然燕涿是绝不能与长公主相提并论的。”
说到这里,她皱起眉来,停下脚步,看着碧鸢,道:“既然他想让燕明卿继承大统,为何又要他扮做女子身份?”
碧鸢猜测道:“或许……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皇后没有回答,准确说来,她并不在乎这中间的隐情,她的视线落在远处的宫墙上,低声道:“可事到如今,本宫已无路可退了。”
她的语气平静无比,碧鸢却从其中听出来几许惊心动魄的狠绝之意,一时间竟半个字都不敢说了。
……
燕明卿回到长公主府时,秦雪衣正好从花厅里出来,见了他,面露欣喜之色,连忙奔过来,开心地扑入他怀中:“卿卿!”
随侍的下人们都已见怪不怪了,唯有一旁的桂嬷嬷看得表情扭曲,欲言又止,然而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无论她说什么,燕明卿都是听不进去的,若是说多了,还招主子的烦。
燕明卿如今已经长大了,身上的气势一日甚过一日,即便是有什么事情,也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秦雪衣的一个眼神都比她管用,想到这里,桂嬷嬷便觉得心里憋屈得很,最后索性趁着无人注意,自己忿然离开了。
苏家的女人都邪门,惹得这两父子如同被下了降头似的,一个比一个痴迷。
桂嬷嬷现在也管不了燕明卿,她望着那两人携手入了花厅,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几分迟暮的悲凉之感。
屋子里,秦雪衣坐在妆台前梳头,菱花铜镜里映出少女娇美的脸,她梳着了一会,又回头望望燕明卿,叫了他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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