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柳丝丝招来丫头,“替我送两位姑娘出门。”
青棠回头又问一句,“敢问柳姑娘,那位何公公是不是自苏州城而来?”
柳丝丝抬起眸子看霍青棠,“嗯,何枯,那人是宫里的采买太监,听说之前在苏州赌船输了不少钱,这番下扬州,还想捞点本钱回来。他如今就住在宋一清的宅子里,他们是同乡,宋一清也是他提拔上来的,他们关系不浅。”
青棠凝眉,“宋大人不是回乡守制了吗?”
“守制?”柳丝丝轻轻哼,“他老娘活着的时候他都不回去看一眼,如今人死了,还指望他回老家对着一座孤坟守制?我看你们一家子出门都要小心,当心莫要落了单,让人抓住当石头往江里沉。”
柳丝丝言语间对宋一清竟然颇为了解,青棠低头微微笑,柳丝丝瞥她,“好了,不管你想如何,想撵走黄莺也好,想自己远走高飞也罢,总之这鸣柳阁不是你一个正经姑娘家该来的地方。你若是有事寻我,让芳儿传个话,我出去见你便是了。”
芳儿就是那个端着柿饼进来的丫头,她略微福了一福,道:“霍姑娘,这边走。”
出了鸣柳阁,青棠穿着范明瑰母亲送的那件淡青色的斗篷走在雪地里,斗篷上轻粉色的夹竹桃花开在寒风里,似乎又随着沉沉的乌云在摆动。石榴跟在她身后,小声道:“姑娘,咱们早上去的那家药铺就在城东,你说是不是......?”
石榴方才听见柳丝丝说霍水仙替青棠看了一门亲事,她当时就瞧了霍青棠的脸色,虽说她家姑娘面色如常,但石榴还是瞧见霍青棠的眉头轻蹙了一下。石榴不知霍青棠与顾惟玉的关系,亦不知他们私下里有了约定,但她隐隐觉得这桩婚事她家姑娘是不乐意的。
一阵冷风刮过,青棠微微垂了脸,正巧大街上一匹马车驶过,一人拉霍青棠手臂,“姑娘,当心!”
一张年轻又俊秀的脸印在眼帘,那男子很白皙,他眉目并不深邃,只是一双眼睛里透着十二分的和气与善意。
这人分明就是晨间药铺里的那位年轻大夫,青棠抬起头看了那男子一眼,那年轻男子眼中有短暂的惊艳之色,但他只多看了这位漂亮姑娘一眼,便马上移开了目光。“在下冒犯了,只是姑娘方才差点被马匹所伤,在下情急之下才拉了姑娘手臂,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青棠点头,“不妨事,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说罢,便要走,那位年轻人在后头问一句:“在下苏颂藻,敢问姑娘高姓大名?”
这实在是失礼极了,那年轻男子欲盖弥彰一般,又添了一句,“姑娘莫要误会,在下家里是开药铺的,就在城东,姑娘方才若是被伤到,不如随在下去药铺里抓些药,以免伤到哪里留下后患。”
“多谢苏大夫,我没有伤到,苏大夫不必挂心。”青棠回了苏颂藻一句,接着不想再多言,转身要走。
石榴在原地看了苏颂藻一眼,‘苏颂藻’,石榴嘴里默念一次,蓦然道:“哎呀,姑娘,他就是晨间那位大夫,他也姓苏,你说他是不是......?”
青棠已经离去,石榴跺一跺脚,追了过去,“姑娘,苏大夫今早上替咱们验了伤药的,怎么此刻又在这里撞见,真是好巧啊!”
不知是这扬州城太小的缘故,抑或是世间事就是这样巧合。一息之前,霍青棠刚自柳丝丝嘴里得知了霍水仙在给她寻婆家的事情,半刻之后,她就在鸣柳阁前头的大街上遇见了这位城东苏家药铺的小公子,而且这位苏家公子早上还替她验了黄莺那盒搀了铁锈的伤药。
说缘分也好,说刻意也罢,霍青棠一言不发,径自低头往前头走,苏颂藻站在原地,看着那位标致的姑娘急匆匆往前头走。他笑了一笑,或许是自己太心急,唐突了佳人,人家一个大家小姐,在大街上被男人拉了手臂,自然是有些恼怒的。
苏颂藻转过身子,刚迈开脚步,又见那位姑娘转头回来了,那姑娘脸上寒玉一般,很是凝重。她说:“苏大夫,你早上替小女子验过一盒伤药,你可还记得?”苏颂藻点头,“自然是记得的,姑娘拿来的伤药里掺了铁锈,抹在伤患处,会致人死亡。”
“那好,若是小女子想请苏大夫将这话原样再说一遍,不知苏大夫愿意否?”
苏颂藻看着面前的姑娘,她一双眼睛清亮,里头有说不清的光彩。他笑一笑,“那是自然,如果姑娘需要,在下将这话原样说上十遍也无不可。”
“哧哧”,石榴跟在霍青棠身后,有些发笑,这位苏大夫说话真有意思,她又看看霍青棠的脸,也不知大姑娘喜不喜欢这位少年郎君。在她看来,苏大夫人好心善,家中又是悬壶济世行医救人的,这样的人家,会为大姑娘积福的。
青棠道:“那先多谢苏大夫了,小女子先行告退。”
苏颂藻略微弯腰,“天冷路难行,姑娘且慢走。”
这是青棠归家的第二天,天快要黑的时候,张氏领着璎珞过来了,璎珞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张氏道:“白日里来看大姑娘,不巧大姑娘出门去了,来,璎珞刚去厨下新蒸了糕点,特意拿给大姑娘尝尝。”
璎珞捧了一叠莹白的鲜花糕点出来,那糕点是用鲜花模子印的,青棠捻起一块,说:“多谢太太。”
璎珞垂目去瞧霍青棠的脸,但这位大姑娘的脸色淡淡的,一丝异样也瞧不出。璎珞的手藏在衣袍下,有些颤抖。
这一种糕点是青棠在家时最爱吃的,还有这套模子,当初青棠险些送给范家姑娘做嫁妆,后来范家的姑娘没有带走,青棠还说,来日要将这模子和璎珞都带上一同出嫁。
当初说过的话还仿佛都飘荡在耳边,可璎珞去看霍青棠的眼睛,她家的大姑娘竟是一眼也没有瞧她,就似完全不记得了当初的言语。
璎珞抿着嘴,她心里失望极了,就算是戏言,就算有些话不能当真,可她家姑娘怎么就都忘了,忘得一丝都不剩下。
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张氏掏出一个荷包,“大姑娘今年足满了十三,我这做母亲的没尽到责任,恰巧大姑娘这生辰又是在苏州过的,我连寿面都没给大姑娘煮上一碗,真是失职。”
张氏将荷包往青棠面前一推,道:“这是恭贺大姑娘生辰的寿礼,虽说晚了些,总归是我的一番心意,大姑娘莫要推辞,否则我要没脸见人了。”
荷包里头是一对耳环,赤金打的梅花,样式是新出的,金子的成色也好,看得出来,张氏是下了本钱的。
青棠将耳环放进荷包,微微笑道:“多谢太太的礼,既然是太太给的,青棠不敢推辞。”
张氏直笑,“喜欢就好,我特意问了银楼,他们说小姑娘就喜欢这些,我还生怕这款式老气了呢。”
“这是太太的一番心意,不论送什么,青棠都是欢喜的。”说罢,她回头看了一眼石榴,又将荷包交给她,吩咐道:“收好了。”
石榴点头,“姑娘放心,婢子省得的。”
这主仆两个一来一回,和气得很,张氏点着石榴,说:“这个丫头倒是乖巧。”
张氏单点石榴出来说,青棠目光这才停在璎珞身上,她端起一杯茶,慢悠悠道:“夫人身边的人也都是乖巧的。”
这是霍青棠自归家以后第一次正眼望向璎珞,她的眼睛停在璎珞身上,问她:“你过得可好?”
璎珞穿着水红的小袄,头上簪着镀金的丁香花儿,这样装扮,并不比以前跟在霍青棠身边时高明多少。她梳着长辫子,依旧是未嫁的模样,真要分辨起来,璎珞目前的情形,还比不得张氏身边的叠翠和月满有脸面。
或许是霍青棠的问话太直白,甚么是你过得好不好。璎珞直接红了脸,她不晓得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一时也说不出来甚么是好,甚么是不好。当初在苏州吵着闹着要回扬州的是她,当初跪了张氏的也是她,如今大姑娘问她过得好不好,问她有没有得偿所愿,这又有什么说头呢。
既然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回头路,好与不好,于她来说,又有甚么分别,总之她是不可能再回到大姑娘身边了。
张氏拿一张帕子捂着嘴,不知她是要笑,还是要咳嗽。张氏清了清嗓子,“大姑娘,不是我阻拦,实在是老爷他......”
石榴已经悄悄退了下去,璎珞的事情她在苏州时也听说过一二分,无非是璎珞姑娘不想跟着大姑娘了,反倒想跟着霍老爷做妾,但大姑娘不赞成,最终璎珞姑娘一意孤行,最后跟着张家的太太回了扬州。总之这件事情不是她该理会的,璎珞俏丽的脸颊通红,石榴在后头看了璎珞一眼,放下了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