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2 / 2)

大明漕事 骈四俪六 2625 字 1天前

日子过得很轻快,草长莺飞之后, 天气慢慢热了,霍青棠成日里在月牙阁坐着,有时候会逗逗霍谦, 黄莺见了,又会劝她, “赶紧生一个,大都督年纪不轻, 你等得起,他等不起。”

南京的时事又变了一通,听闻那位齐疏朗齐大人又要升职, 再升半阶,他就是大明朝廷从三品的官员了。从此之后,此人不可小觑。

霍水仙在屋子里作画,才铺开笔墨,砚台中的凝墨便晃了两个圈,无风起浪,事出有因,霍水仙定了心神,又见极为正牌的融金徽墨的确在打圈圈,并且数圈不停。霍水仙搁了笔墨,他问乌衣,“外头可有异相?”

乌衣摇头,“没有啊,就是今天有些闷热,不见风,也没什么鸟叫。”

水仙在都察院牢狱中万事不许,只是许看几本闲书,甚么《山川地志》,他走到外间,同黄莺说:“天有异相,地动之兆,快叫青棠,去野地里避一避。”

黄莺正哄孩子,“甚么异色,哪里有,不都好的很吗?再说了,这处地方,哪里有野地。”

水仙不与黄莺掰扯,他拉了黄莺的手,“走,别说了。孟府后头有块地方无山无湖,你往那儿去。”黄莺扯他衣袖,“你呢?”

“我去远山堂,青棠还在里头。”

“我与你一起。”

都说患难见真情,黄莺乃一个风尘女子,过去扬州瘦马,牡丹风流,但她生了孩子之后,品性品德都逐渐牢固起来了,似一种更为牢靠的诚实,也是对于霍水仙的真诚。水仙推她,“不要多话,带孩子往空地上去,没有遮挡的地方,谨记。”

霍青棠在远山堂里打盹,重兰交上来了账本子,与她一项一项细说,青棠听十句,才会应一句。重兰后头同孟微冬说,“夫人好像兴致不高。”

这会儿重兰又说:“漕军士兵是每人每年十二石粮食,成亲的会多发一些,但他们消耗大,漕船坏了,也要他们自己拿钱出来修,所以漕船里一般都会夹带一些私货,变卖了赚钱。现在朝廷放开了一些优惠,主要是他们从户部那儿购买食盐,运回本地,稍微提价,再赚取差价。关于盐运这一项,咱们抽成由来已久,比如他们运盐的船不够,咱们就借船给他们,帮着运盐,他们银钱宽裕的话很快就会兑现,他们如果不宽裕,也会分出盐来,咱们自己去卖。这一块的话,是咱们的大头,每年春夏两季,是漕运最兴旺的时候,到了第三季度,咱们就去同他们结算,他们总会在立冬之前将银钱兑换出来,譬如旧年,咱们挣了三百万两。

但是这三百万两,咱们是要分出去的,例如南都的户部尚书,咱们要拨出去八十万两,给工部四十万两,因为咱们的船是从工部流出来的。并着下头的劳力,工人,河上的驿站,收税站,每年开支二十万两。最后就是兵部要吃回扣,因为南京兵部快船多,喜欢在河上围追堵截,咱们去年送出去了三十万两的红银,算是敬献上峰的。去年另外有一趟,大都督专程去了北京城,送了北直隶兵部尚书苏星赋十万两红银,当作她女儿成亲的献礼。所以这么一趟算下来,咱们去年在盐事上,净收入是一百二十万两银。

再说番商人,他们出海下番邦,是......”

重兰与青棠细细掰算,下头黄莺喊了一声:“大姑娘,快出来,天色异相,快出来!”

黄莺嗓子清脆,青棠抬头,重兰推窗,往下头看,黄莺道:“叫青棠下来,快!”

“我下去看看。”

黄莺扯了青棠,“走,你爹在外头等我们,你爹说要地动,叫咱们寻个荒地躲躲,快走......”

黄莺扯着霍青棠疾步前行,青棠道:“远山堂还有其他人呢。”黄莺摇头,“别管啦,咱们走。”

青棠抹开黄莺的手,她又往那弯门里头走,“远山堂的人都出来,全部出来。”

重兰点了人数,里头十二个丫鬟,并着四个守门的老婆子,青棠道:“都去空地上呆着,别站在这里。”

黄莺拉了青棠,“我的大姑娘,你说话她们听吗?”

青棠也不看别人,她盯着重兰,重兰点头,“都听夫人的,出去吧。”

几个婆子面色犹疑,青棠道:“我说话你们不听,重兰说话你们也不听,那可以,你们都调出远山堂,换几个听话的人来。”

人终究还是散了。

午正的时候,一声惊雷,隆隆作响,原以为要下雨,众人都要寻地方去避,水仙拉住黄莺,“别动。”果不其然,干打雷不下雨,雷声三响过后,天又晴了。乌衣等人拍拍胸口,“吓死人了!”

石榴在草地上站着,她说:“我晕,头晕目眩。”再过得一瞬,狂风大起,风越吹越大,众人站在一处,崩的一声,琉璃瓦裂,孟府数个全水晶琉璃制的花房全部碎了。

孟微冬与一帮渔民在码头对峙,朝廷丢了一船盐,再去捞的时候,连个渣子都没找见,孟微冬穿正红的袍子,男人道:“抢了盐的交出来,朝廷不予追究。”

有个小女孩叉着腰,看着就是五六岁的样子,头发胡乱扎着,她手里握着一颗石子,往孟微冬头上一丢,“小气鬼!你们吃盐,我们吃淡,坏人!”

“胡闹!”

有人去揪那小女孩出来,孟微冬瞧过去,那孩子嘟着嘴,一双眼睛圆溜溜的,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霍青棠。风起了,水花都拍上岸,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渔民道:“地动,这是地动了。”

有人问,“甚么是地动?”那老人说:“地动啊,永乐二年的时候,也是这样,先是无风起浪,再是地动山摇,那年就打仗了,朝廷要打安南,打完安南打辽东,都败了。天起异相,要出事了,出事了呀......”

惊涛拍上岸,渔民们都往河边上跑,官军拦都拦不住,码头上木质的拱桥倏的动了,桥上的人都震了震,一人道:“大都督,真是地动,属下在老家时候也见过一回,房子都是要塌的,人不能站在房子里,要出人命的。”

青棠?

孟微冬扯了身边人的马,驰马就往城中奔去。

孟府的玻璃房都碎了个七七八八,再过得许久,不见动静,黄莺问:“这是过去了?”

霍水仙道:“再等一刻,若是树不摇,地不晃了,就过去了。”

石榴靠在乌衣身上,“我好像不昏了。”乌衣叹气,“多好的花房啊,里头奇花异草的,全都砸坏了,这以后......”

黄莺搂着霍谦,“说你们这些丫头见识短就是见识短,花没了,人还在。只要孟都督还在,多少花儿都能弄得来,还要你心疼几盆花?”

前院吹坏了几棵树,树是才栽下去的,根都露出来了,怕是活不了。孟仁缩在门房里,孟微冬一脚踹开门,“夫人呢?”

孟仁瞧守门的小厮,小厮道:“夫人在里头,小的今日没见夫人出门,也没来前院。”

孟微冬一口气跑到远山堂,却见里头一人也无,“青棠,青棠?”他才进主院,‘砰’,地崩山摧,他在庭院里险些摔在地上。“青棠,青棠?”孟微冬抬腿就往正房里走,长廊上瓦片簌簌落下,此起彼伏,砸出啪啪脆响。

孟微冬跑到那阁楼里,里头没有人,“咣”,阁楼的韧竹断了。这楼是竹子制的,为了美观,也为了夏日防蚊虫蛇蚁,就是这么一晃,竹楼都要轰然倒塌。

都停了,风静了,云散了,天又灼灼,亮了。

孟仁边跑便喘气,“夫人,您在这里,大都督回来了,正找您呢。”

青棠问:“他在哪儿?”

远山堂里头的盆栽都吹乱了,泥土散了一地,后头廊下的玻璃房也塌了,青棠一路跑过去,却见一个男人站在竹楼前头的低树下,这里本该红花碧木,此刻断壁颓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