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莺捏开一颗栗子,她说:“我就是成心的,成心的怎么啦?人家顾公子就是腿脚不好,人家啊,不是残废!你把人家当个孩子一样养着,吃饭睡觉都要听你的,人家又不是你儿子,你也不是人家的娘,见过管事的,没见过你这样的。顾公子前几日要出门,你不许,人家顾公子是要做大生意的人,你把人家困在这庭院里,你到底是想为自己赎罪啊,还是想谋杀啊?”
“人家肯住在这里,还肯和你在一起,不是来当你儿子的,你看霍蝶起,宁愿自己一个人,也不喜欢和你在一起。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这样子,自从你嫁给孟微冬,你就是这个样子。你嫁给孟微冬的时候,就像死了爹,你不喜欢孟微冬不要紧,他不是死了吗,你应该高兴啊?
你喜欢孟微冬也不要紧,他不是没死吗,你怎么不去找他呀?”
栗子捏开了,黄莺往桌上一拍,“最见不得你们这要死不活的样子。”
黄莺将顾惟玉的车一推,“顾公子,外头新开了集市,我领着你和蝶起出去转转?”
人都出去了,黄莺撑着伞,雪地上只剩一串脚步和两道车痕。
“黄姨娘说的也没错,顾惟玉又不是你的人,也不是你的私有物品,你约束别人,却没有立场,站不住脚。”
雪飘了进来,云娘起身走了。
青棠站着,豆大的泪珠子一滴一滴往下垂,她哭花了眼,等黄莺替她揩眼泪的时候,才回了神。
顾惟玉没有进来,他就在门口坐着,背对着门。
青棠很晓得顾惟玉这是个甚么意思,他通常很有耐心,实在恼了,才会背对着别人。
黄莺道:“这又是在哭甚么,顾家公子也死了吗?”
十二月的时候,黄莺与霍青棠要回程了,几人上马车,青棠回头去找顾惟玉,“惟玉哥哥,惟玉哥哥?”
空荡荡的庭院中一人也无,连个人影子都无。
黄莺也回头去找,“人去哪儿了,他又不能走,腿都动不了。”
青棠捏住黄莺的手,“不必找了,他走了。”
“走了?怎么走的?”
黄莺犹自碎碎念,青棠点头,“他走了。上车吧,父亲等着呢。”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再拐个弯儿,更是看不见了。
云娘扶着顾惟玉,顾惟玉手里拿着一根手杖,他能站起来。
云娘道:“回京城吧,贺鲁图还没走,宝卷也在那边,回去看看腿......”
顾惟玉撑着手杖,转身极为艰难。
方转过身,后头声音飘过来,“惟玉哥哥,你不同我回家过年了?”
霍青棠气喘吁吁的,她扶着腰,“顾惟玉,你又骗我,你都可以站起来了,还不告诉我,跟我装残废?
你不是说要带我回洛阳吗,你不是说你会种出双色的金玉交章吗,你不是说三年不娶妻不纳妾吗?你怎么跟我爹说的,你打算让我去做妻还是做妾啊?”
顾惟玉停了脚步,他缓缓转头,霍青棠红着脸颊,她红衣红裙,“喂,你这个骗子!”
黄莺的马车也掉了头,黄莺探出头来,“姑爷,先回扬州过年,等过了年,你们再去洛阳转转,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霍蝶起也露了小脸儿出来,“姐夫?”
云娘让开来,笑道:“你家的男人,你自己扶。”
......
那是一对佳人,男的素裹,女的娇艳,两人慢慢走到了一起,走成了一道影子。
街尾有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车里有个男人,男人食指中指各戴着一枚戒指。男人一直在车上看,直到那一对璧人消失不见,他才垂了帘子。
“大都督,属下去叫霍姑娘?”
“咳咳”,男人咳嗽两声,又叹口气,“走吧。”
☆、岁月
张氏从张家拿了无数新布匹回来, 霍家回了最原先的宅子, 家里所有幔帐帘子全部焕然一新,包括丫头下人们的衣裳, 统统都扯了新布来做。
黄莺领着霍蝶起回来,张氏简直要扑到黄莺身上喊‘恩人’。车上有好些礼物,镇江的醋、南京的云锦, 外头的胡椒与苏木这些香料, 还有江阴的酒,东西一趟一趟往屋里拉,张氏睁着眼睛, 黄莺道:“咱们姑爷,新姑爷头回上门,一点心意。”
世人都知道孟微冬死了,孟微冬死后, 霍水仙仿似松了口气。张氏也没有言语,毕竟整个霍家都知道孟微冬这婚事是强逼的,来的不光彩。霍水仙最后只同张氏道:“喊囡囡回家来, 恐她在外头不快活。”
不知道张氏受了黄莺甚么挑唆,青棠安置了顾惟玉回来, 就瞧见自己房间里的门帘和幔帐全部换成了大红洒金的料子,还有床上的被子, 也是成套的并蒂莲花。青棠站在门口,以为进了谁家新房,石榴和乌衣都一道迎过来, “大姑娘回来了,欢迎大姑娘回家。”
两个丫头当日都跟着黄莺回了扬州,这刻也都住惯了,见了霍青棠,立马行礼请安,青棠点头,“我这有个方子,你们一个人去药铺抓点药回来,惟玉哥哥在养病,另一个人去厨房做些吃食,单独给惟玉哥哥,他的饮食要格外注意些。”
乌衣与石榴退出来,石榴道:“你去药铺,我去厨房。”乌衣拿了药方出门去了,石榴则转头就往厨房跑。
到了夜间,霍谦和霍蝶起都睡了,水仙张氏并着黄莺与青棠围了一桌,水仙很高兴,喝了些酒,他素来有神的眼睛也水汪汪的,一看就是快醉了。
黄莺道:“这是见女儿回来,高兴的,多少日子都没这么高兴了......”
水仙点头,“是高兴的,见囡囡回来,咱们一家子都还在,高兴,高兴的。”霍水仙端着杯子,眼眶发红。
张氏如今也不嚷着头疼了,“来,喝酒,前几日我去璎珞和柳姨娘的坟上看了,带了酒,她们都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