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应德遥遥地回看一眼内殿紧阖的殿门,又转回来:“呵,玉采女?师父我刚去给夏宣仪宣了旨,你们还觉着是玉采女?”
两个徒弟相视一望,适才没说话的那个道:“师父,您这就说笑了。昨儿个侍驾的是玉采女,夏宣仪连殿门都没进。如今她是晋了一品不假,可那是为着……”
这徒弟故弄玄虚地指了指天。
为着在天之灵的佳惠皇后。
御前许多人都是这样认为的,认为当真合皇帝意的是玉采女,只是皇帝顾及佳惠皇后,便也多顾几分夏氏的颜面,想着夏氏进宫之后没晋过位份,便在晋玉采女一例之后晋她一品。
这样想也不无道理,毕竟夏宣仪昨日确是连紫宸殿的大门都没迈进一步,非说是她昨日有何过人之处让皇上记挂了,他樊应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可他仍觉得,定是因为夏宣仪,不是玉采女。
——玉采女若真有这样的本事,当年又何至于被贵妃那样说打发走就打发走了呢?
啧,这夏宣仪,有趣儿啊!
樊应德细作回忆,似是在撞见她弹琵琶之后,皇上就时常念着她了。这事她自己都未必知道,但他这近前侍奉的人瞧得一清二楚。
只是因着那层姐夫和妻妹的关系,皇上至今未有表露,十分克制。但这般一来二去的,皇上还能克制到几时可不好说。
樊应德看热闹不嫌事大,心里真想瞧瞧,若皇上迈过了那一步,宫里会是怎样的光景。
“樊应德。”师徒三个各怀心思间,殿里头唤了人。
樊应德赶忙转身进去,推开内殿殿门,躬身行至御案前:“皇上。”
皇帝手指按着眉心:“看折子看得累了,传乐伎来,听两曲琵琶。”
樊应德心念一动,立即摸出了皇帝心中所想,口中“唷”了一声。
皇帝抬眸看他,他赔笑道:“皇上,这事不巧。前两日教坊刚来回了话,说近来猛地冷了,教坊里数人都染了风寒,一时怕是不敢让人进宫,免得把病气过到宫里。”
皇帝眉心皱起,显得颇有几分烦乱。
樊应德又在他开口前堆起笑,续说:“要不下奴请夏宣仪来弹一曲?教坊的琵琶哪里比得上宣仪娘子呢,况且她今日刚行晋封,迟些时候原也要来谢恩,怎么都要走这一趟。”
樊应德有把握,这番话决计说到了皇上心坎儿里。皇上因为那层姐夫与妻妹的关系想与夏宣仪亲近又不好亲近,他们当下人的自要动动嘴皮子功夫,把他“劝”过去。
言罢他静等一会儿,却见皇帝摇了头。
樊应德微滞,又听皇帝道:“朕去朝露轩一趟。”
“……”樊应德哑然,皇帝未有察觉,起身便往外走。他忙跟上,打手势示意外殿的宦官去备步辇,心里暗暗揶揄,适才应该和那俩小子打个赌才是,现在钱都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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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夏云姒在昭妃的皎月殿里好生接受了一番众人的道贺,好不容易回到朝露轩,晋位的旨意已然传遍,阖宫宫人也喜滋滋地贺她。
她笑笑,边进屋边吩咐莺时赏银钱下去,让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刚落座,见含玉打了帘进来奉茶。
含玉将她放到她手边,颔首深福:“奴婢恭贺娘子晋位之喜,娘子喝口茶。”
“快起来。”夏云姒忙伸手搀她,笑道,“同喜。你再晋一例便也是宫里正经的主子了,又年长我几岁,大可不必这样客气。”又说,“我不是教人传了话,让你好好歇着?原也不必你来伺候我。”
含玉摇摇头:“奴婢愿意侍奉娘子。”
刚说完,就见小禄子疾步进屋。
小禄子一躬身:“娘子,御前来人传话,说皇上往这边来了。”
夏云姒一怔神的工夫,正执意要在侧服侍的含玉已知趣地一福:“奴婢先行告退。”没有半分要借此在皇帝面前多露脸的意思。
夏云姒点点头,起身向外迎去,准备接驾。
行至院门口时,皇帝刚好到了。她屈膝福身,他伸手一扶:“别多礼了。”
她抬眼,和上次一样笑吟吟的:“姐夫又来听琵琶?”
他忽而心慌,脱口而出:“不听琵琶……”说着噎住,不知自己哪来的话。
哑一哑声,又只好顺着说下去:“腊八粥可还有么?”
她明眸中一瞬怔忪,似乎对他为此过来一趟很是意外,又含起三分歉意:“没有了呢……”转而又说,“不过做来也容易,臣妾可以现在去将它熬上,约莫晌午时就可吃了,姐夫可愿等上一等?”
皇帝不假思索:“好。”
夏云姒复又自言自语地呢喃:“可姐夫不想听琵琶……也不好空耗时间。”说着看向樊应德,突发奇想似的道,“劳樊公公着人跑一趟,为皇上取些奏章来?便不会耽误国事了。”
樊应德看向皇帝,静等吩咐。
皇帝欣然摆手:“去吧。”
樊应德一躬身,当即示意两个小宦官去了。
啧,敢在皇上面前这般行事的可不多——有谁敢为了一道粥开口让皇帝等?多是说熬好后送去紫宸殿;又有几个敢讲皇帝陪着自己是‘空耗时间’,还敢理所当然地开口要皇帝看折子?
她偏敢说,还能让皇帝不恼。
这是最厉害的。
樊应德的慨叹尚未过去,又见她一把抓住皇帝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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