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的一切关怀,都不过是担心她一旦与夏家离心,宁沅便也迟早会与夏家离心吧。
实在是想太多了。
她才不会费神与夏家窝里斗,更不会费神利用宁沅。
她进宫,原也并不是为了宁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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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席上不久,外头就放起了烟花。这烟花断断续续要一直放到子时,从宫中到皇城都有,满京城的百姓都能看着烟花热闹一场。
夏云姒心下数算着时间,在约莫亥时的时候向莺时递了个眼色,莺时会意,摆一摆手,几步外的莺歌便尽量避着人行出了含元殿。
夏云姒搭着莺时的手站起身,行到御案边福了福,又继续前行了两步。
“皇上。”她将声音放得柔而低,引得他下意识地贴过来了些。
她轻轻道:“满宫都热闹着,臣妾想去姐姐灵前待一会儿,别让姐姐在天之灵孤单过年。”
他微微一颤,沉吟片刻:“你到殿外等一等,朕与你同去。”
夏云姒抿笑颔首,道了声好。
步出殿门间,周遭倏然安静了一层。夜幕与星辰压在头上,灯火辉煌被甩在背后,令人突然觉得纵使如鱼得水的日子也有些孤寂。
这条路终究是她自己在走,她连每一分嬉笑嗔痴都是算计好的,早就将自己与一切真心隔绝了开来。周遭的喧闹繁华陪伴不了她,被她步步设计的他更陪伴不了她。
可她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
因为恰是这喧闹繁华夺走了那唯一让她不再孤单的人,夺走了她视为一生幸事的那一束光。
她要把他们都拖进黑暗里。
这样若有朝一日她坠入阿鼻地狱,便有了这许多恶人陪她同行。
第16章 解困
含元殿前的这方天地,大概是最能感受到皇家威仪的一处地方。尤其在夜晚,殿前偌大的广场上空旷无人,唯有侍卫几步一个地夜色下林立,如同一尊尊古老的雕像沉默地驻守在这里。
夏云姒在檐下静等片刻,余光扫见那抹玄色渐渐离近,便回过头,盈盈一福:“姐夫。”
“免了。”他一扶,大步流星地继续前行。她又看一眼,才注意到他身边一个宫人也没有,连樊应德也不在。
是因为要去看姐姐,觉得一家人过年没有外人更自在?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要被他的这种深情安排打动了。
今晚一切的热闹都聚在了含元殿中,宫道比平日更安寂了些。夏云姒跟着他亦步亦趋地走着,偶尔遇上一个两个宫人,因二人都没提宫灯,往往要离得很近时才能辨出他是谁,慌忙伏地见礼;也有些眼神不好的直至与他经过都没全然没认出他,就那么走过去了,他也无所谓,仍自己走自己的。
这样的情景,总让夏云姒心中有些复杂。
她何尝不知,但凡抛开男女之事不提,他都还算个好人。政治清明、礼贤下士,待太后太妃们都孝顺,宫人们私下里更都说他待下不错。这样一位君主若落在史书里,应当也是美誉比恶名更多。
可他偏偏那样辜负了姐姐。
这世上心怀天下的人很多,夏云姒却不是其中一个。她的心就那么一丁点儿大,只能牢牢记得待她好的人,只能把他们欠她的都清算清楚,顾不上其他。
两个人各自静默了一路,她猜不到他究竟在想什么,但大约该是些与姐姐间的美好过往吧。
断断续续窜上去的烟花不时地在天穹上绽放,转瞬即逝,周围旋又一片漆黑安寂。这样留不住的美,与那些只能抱憾追忆的曾经多像。
缓缓而行,过了约一刻的工夫,便到了椒房宫。
这里原叫长秋宫,唯主殿叫椒房殿而已,现在称为椒房宫,也是他为佳惠皇后改的。
当时他刚承继大统,非要在皇后册封仪后再为她补一次昏礼。
其实二人当时成婚是明媒正娶,昏礼本就万众瞩目,并不存在什么补不补一说,可他觉得帝后的昏礼更为隆重,非补不可。
夏云姒记得,姐姐当时再三拒绝,不愿这样兴师动众,但心里总归还是甜的。
后来姐姐终于劝动了他,没有再大办一次昏礼,只是小修一番长秋宫,以此一表他对她的重视。
他在户部呈上修葺事宜的折子后便加了一条:阖宫椒墙。
长秋宫的主殿叫椒房殿原有典故,是将花椒混入泥中涂墙而来。这样一来芳香可萦绕数年,二来花椒多子,也是吉祥象征。自古椒房殿都是这样修的,其中便又多了一条帝后和美的寓意,他提出这样的想法,想来最重视的该是最后一条。
于是长秋宫便就这样将每一面墙都刷成了椒墙,自此就成了椒房宫。
谁知这满宫的椒墙既没让姐姐多么多子,也没让帝后白头到老。墙泥之中的浅淡芳香尚未散尽,椒房宫的主人已先一步逝去。
佳惠皇后去世后,椒房殿就一直空着。宫门落了重重的铜锁,但每十日有宫人进去悉心打扫一遍,各处都保留着昔日的样子。
圣驾忽至,门口的宦官匆忙行了大礼,而后将锁打开。朱红的宫门吱呀一声,恰有起了一阵寒风,呜咽着刮过宫墙。
这样的声音回荡在宫道间,显得出离寂寞。
夏云姒定一定息,与他一并迈过院门。
门内的院落空着,正殿静静地立在几丈外,他们一步步走过去,他推开门,走进漆黑的殿中。
佳惠皇后的灵位就在正殿旁的卧房里,他径直走进去,轻车熟路地从多宝架上摸出火折子,点亮房中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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