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猛地一颤,嚯地看向她,很有几分厉色:“年纪轻轻,胡说什么!”
她却不惧,仍那样抱着他, 剪水双瞳眨了一眨:“怎么是胡说?”继而一喟,“能与皇上合葬帝陵的只有姐姐, 臣妾高兴姐姐与皇上终可相伴千年万年, 但想想自己, 也害怕孤单呢。”
委屈与凄怆掺进那股娇软里, 惹得人心中酥痒。
他沉默了会儿:“帝陵中也并非只皇后一人能合葬。”
她作势一怔,他将她环住:“有你陪在你姐姐身边,想来她也高兴。”
“当真可以么?”她自知他是什么意思,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
他沉然点点头,郑重而情意绵长。
她满面感激,心下却是一声声地发笑,仿佛当真有一个妖精寄在体内,在戏弄人间、戏弄他的感情,看到他这副样子只觉阴谋得逞,快意张狂地席卷起来。
他只道他在成全她么?又或是也有那么一点点窃喜,觉得自己故去后可与两位佳人合葬,也是快哉?
痴心妄想。
她便这样含着笑容与他一道入了寝殿,两人各自去屏风后更了衣,换下看阅家人子时隆重的礼服,穿上轻便凉爽的便服。
女子的衣裙更为繁复,她出来时他早已料理妥当了,递了碗刚送进来的冰镇酸梅汤给她:“喏。”
她端起来抿着,清凉酸甜滑过喉咙落入腹中,教人神清气爽。
他在旁笑问:“你究竟先作幅什么样的画?”
她眨一眨眼:“容臣妾好生想想,必要又好看、又有情谊才是。”
如此这般,她当晚睡在紫宸殿中,还真连置身梦境时都在止不住思量如何作画为上。翌日他下朝回来,就见她从屋里跑出来迎他,欢呼雀跃地拉了他就要走。
他禁不住地笑,反手将她拉住:“干什么去?”
“臣妾想到如何作画了!”她边回头边小说,“皇上快传画师。”
他脚下不动:“好歹容朕先更个衣。”
可她执拗摇头:“皇上穿朝服最好看呢,英俊潇洒,又不怒自威!”
他一哂,就依了她了,被她拽着手懒洋洋地往外去。
她拽着他走了好一段,绕过太液池、穿过后宫的亭台楼阁,找到一处皇宫北侧的偏僻园子。
这园子不大,景致倒好。小山、小池、石桥与满眼碧绿相称得宜,步步是景。
可这地方偏僻到连他也不曾踏足过几次,他不禁奇怪:“你怎么想起这里了?”
夏云姒闲闲笑说:“臣妾小时候,姐姐常带臣妾到这里玩雪呢。进宫后臣妾便也自己来看过,才知一年四季景色俱佳——春有百花相争、夏是草木丰茂,秋有红叶满处、冬时银白遍地。”
这是他不知道的事。因为她那时性子还野些,佳惠皇后怕她搅扰六宫,又怕把她拘在椒房宫她玩不尽兴,是以常带她到这些偏僻些的地方走走。
他一时便有些失神:“朕倒从不知此处竟这样好。”
她笑意更浓:“那更好啦!作画时也顺便看一看景,此行更是不亏。”
他含笑称是。
不多时画师便来了,她拉着他坐到凉亭中,凉亭后恰是小山,红亭与绿树织就一片浓墨重彩。
画师在亭前合适的位置放好桌子,安放笔墨纸砚。刚提笔要画,忽见宸妃一动,千娇百媚地倚到了皇帝膝头上去。接着又提起腿,怡然自得地完全躺到在那亭下横椅上,玉体横陈,婀娜美艳。
宫中画师不曾做过这样的画,更何况画中还要有九五之尊。不禁滞了滞,忐忑地看向皇帝:“皇上……这……”
皇帝却是眉眼带笑,低头抚了抚膝头佳人的侧颊:“就这样画?”
她慵懒地点点头:“就这样画。”
皇帝便抬头:“画吧。”
画师在心惊肉跳中落笔,不知画了多久,心情才渐渐平复了些。
最先勾勒出的自就是面前的英郎佳人,接着又绘出亭台与美景。让皇帝一直坐在这里自是不行的,颜色拿回去再上便是。
不过即便如此,这一坐一躺的也依旧颇是累人。等到画师告了退,就见夏云姒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仰面望着他:“皇上累吗?”
他说:“还好。”
她轻掩薄唇,稍打了个哈欠:“这里的景致真好,画出来必定好看,若是一年四季都能画下来就好了。”
说罢她悠然地挪开视线,仿佛这话只是随口的一提。
过了会儿,却果听他道:“让画师画去,也不必咱们常过来,只消将景色与衣衫换了便是了。”
她莞然而笑,他搂起她来轻轻吻着:“但日后的春景、秋景、冬景,我们可再一道来看看。”
她自然欣然点头,羽睫轻垂下去,带着几分调笑:“有皇上在,那风景可要更好看了。”
这日他们便在这里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他并未耽误政务,让樊应德取了些奏章来,就在凉亭里看。
因着景致宜人,他连看奏章都少了些烦心。她在旁给他研墨换茶,更添了几许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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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便是新宫嫔向各宫妃嫔问安的日子,晨起时阖宫妃嫔便都聚到了永信宫延芳殿来,一如前两回大选后去昭妃或德妃处相见。
夏云姒便这样将几位新宫嫔又见了一遍,只是并未有太多的表露,反显得十分谦和,“劳烦”了德妃安排新宫嫔的侍寝事宜。
可想而知,这晚德妃自会是安排苏霜见去。贤妃对此很有点不满,在众人告退后多留了会儿,锁着眉头问夏云姒:“你知道她会抬举苏氏,还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