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姒没做隐瞒,点了头,又反问他:“你可会觉得姨母这样不妥?”
“怎会?”宁沅哑笑,沉默了会儿,轻声说,“父皇宠谁不是宠。”
父皇宠谁不是宠。近一年多来,父皇身边新欢不断,他也说不得什么,怎会反倒觉得姨母引荐静双不妥。
若真要论,倒不如说既然父皇总会有新宠,那宠旁人还不如宠姨母的人。
姨母这些年的荣宠不断他看见了,姨母的如履薄冰他也看见了。
夏云姒轻叹着颔首:“你体谅便好。”
静默须臾,又说:“元日大朝会快到时辰了,你快去吧。”
“诺。”宁沅离席一揖,也无需客套什么,这便告了退。
夏云姒径自又缓了会儿身,传了素晨进来。
素晨原也是她跟前近前侍奉的人,但自她进宫便担了教导静双的差事,不太在她跟前露脸了。
不过她自也没亏了素晨,早已寻了门好亲事给她,待得静双这事成了就可让她风光出嫁,去做一家主母。
所以眼下静双出了些意外,自然也要知会她一声才好。
夏云姒不急不缓地将来经过说给她听,素晨听至一半就已面色惨白,待她说完,便惶恐地跪了下去:“是奴婢教导无方……”
“快起来。”夏云姒伸手扶她,“人心难测,不关你的事。这事也不妨碍你出嫁,本宫只觉得该告诉你一声罢了。”
素晨的面色这才恢复了些,心有余悸地略怔了会儿,问她:“那可如何是好?”
“不急。”她笑笑,“她或许心有不甘这事,本宫原也料到了。”
静双到底是个娇养起来的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没有她不懂的。加上又正值十四五岁这个年纪,正是容易想入非非的时候,看见了年轻俊秀的皇子,不免会有别的念头。
正是为提防这一道,夏云姒才着意让她在皇帝与皇子跟前同时露脸,这样若她真有什么异心也好早早显出来,她们亦可早些设防。
在宫里下了这么多年“棋”,走一步看三步的本事还是要有的。
眼下静双改了路子,她也拿出另一套打算便是了。
让她意外的反倒是宁沅——她可真没料到宁沅会如此坦诚的来将事情说给他听,美色当前也无半点动摇。
这孩子,总比她所以为的更通透一些。
“你带了她这么多年,这事便还是你去办吧。”夏云姒淡声道。
素晨死死低着头,洗耳恭听。
夏云姒说:“送她做杂役去。私下里吩咐好,罚她可以,可不许留下伤、不能留下病,本宫还用得上她。”
“诺。”素晨忙是一福,干脆利落地告退,直奔静双的卧房。
这么多年下来,她与静双不是没有情分,但那情分哪里敌得过舒贵妃?
她的一切都是舒贵妃给的。舒贵妃能给过来,就能加倍讨回去。
——在宫里头,想明白这一点尤为重要。
静双就是心浮了,把这些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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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静双便是被从被子里拖出来的,素晨没给她哭喊一声的工夫就让人堵了她的嘴,直接送去了永信宫北侧最不起眼的宫室,交给了那边的做杂役的姑姑。
静双自然想求素晨,可素晨半步都没停留,冷漠得就仿佛从来不认识她。
待得素晨离开,管事姑姑才将她嘴里塞着的帕子拿出来,示意宦官将她放开。可她也没来得及开口问一句什么,掌事姑姑就一掌掴了过来,又迎面啐了一口:“贱胚子,做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给谁看!”
于是就这么片刻的工夫,静双的一切都没了。
她原本的住处不论是在永信宫中、还是在偏僻些的地方,都精致讲究。房中陈设样样价值不菲,妆奁中尽是她喜欢的首饰,衣柜里连旧衣裳都看不到。书架上有书、案头有上好的文房四宝,夏时置冰、冬日有炭,她没受过半分委屈。
就这么一朝间,住的地方就这般换成了二十几人一屋子的通铺。漫说首饰与新衣,就连沐浴更衣都是奢侈的事情。
而相较这些,这杂役处管事姑姑的脾气更是令人害怕。
素晨是个即有耐心的人,过去的十几年里,她学琴也好、习舞也罢,素晨连重话都鲜少同她说。
这管事姑姑可就不一样了。静双担了洒扫庭院的差事,手脚慢一点、扫得差一点,板子就会劈头盖脸地打下来,痛得人忍不住眼泪。
她的同屋还会因此嘲笑她:“果然是长得漂亮的,就是不一样。遇了事便哭,等着谁救她呢!”
又会有人接口:“嗤,落到这地方,还能有谁救她?”
这一切于她而言,就仿佛从突然从天上仙境落入尘埃里。又让她慢慢醒悟:她原本就是在尘埃里的。
她曾经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尚服局里的那位女官打人比这里的管事姑姑更狠,若没有舒贵妃把她带出来,她怕是早已成了一具尸体被送出宫去了。
如今……如今该算是她自己将那一切好日子都作没了。
——静双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并未得罪过舒贵妃。若有,那就只能是太子那件事。
是她蒙了心了,日子过得太好,让她忘了她其实从来都没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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