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封地选在哪儿,既然交到了宁沅手中,宁沅自会权衡得当,选一处他闹不起事情的地方。
而若他冥顽不灵,日后还是闹出什么事端,也就怪不得宁沅了。太平盛世里,藩王想动摇帝位原也没那么容易。
夏云姒只盼他不会那样做。
依着今天的情形,她若想劝皇帝与这个儿子恩断义绝,也未必办不到。会愿意为他开几句口,不过是顾及姐姐的在天之灵。
姐姐是那样良善的人,不会愿意看到庶子下场凄惨,她便也愿意多给他一次机会,保他荣华富贵。
况且她也觉得,这些事是真的该当了结了,不必、也不该再延续一代。
此后的几日,行宫一片消沉。
皇帝的病情反反复复,情形好时尚能撑着精神看一看奏章,不好时便神志昏聩,记忆乱七八糟,喜怒更是无常。
御前的每一个人都噤若寒蝉,侍奉得小心翼翼,仍是难免触怒圣颜。
终有一日,皇帝疑神疑鬼之下下令将几名宫女杖毙,夏云姒无声地避出去,拦了樊应德:“樊公公,罢了。”
樊应德迟疑地看她,她摇头叹息:“皇上素来不是爱草菅人命的人,公公亦不是。如今既知皇上是因生病的缘故下的这旨,又何必让他、让自己背上这许多人命?”
说着她看看那几名宫女,又道:“姑且不让她们在皇上跟前露脸就是了。依皇上现在的情形,过些时日未必还会记得这事。”
樊应德几番犹豫之后终是应了,夏云姒淡泊垂眸,转身折回寝殿。
他继续责罚宫人吧,她盼着这样的事再来几次。再来几次,御前的人就都在她麾下了。
他便这样在反复无常里一直捱到了夏末。在一个神思尚算清醒的日子里,他唤了人来:“去,传朝臣们来。朕要传旨,禅位太子。”
语中,只有让人唏嘘的哀伤。
他终于放弃了。这许久的反复之后,他终是意识到了自己无法病愈,也再也料理不得朝政。
夏云姒放下手里的书,紧锁着秀眉坐到他床边:“皇上又说这个。”
他面无波澜地叹息:“朕必须这么做。这事朝务,你什么也不要说。”
见他坚决,她自然就什么都不会说了。
攥一攥他的手,她只道:“好,那臣妾只陪着皇上。皇上在哪儿,臣妾便去哪儿。”
待得朝臣们收诏前来,她就离开了清凉殿。他们议了大半日的事,后来宁沅也匆匆赶了去,直到入夜时分才出来。
彼时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宁沅踏着雨水赶到玉竹轩,神情复杂莫辨:“……姨母。”
立在窗边看雨的夏云姒回过头,睇了眼他手中的明黄卷轴:“皇上直接下旨了?”
“是……”宁沅点头,“父皇怕自己日后又犯糊涂,直接下旨定下了此事,让我这便回京,准备继位。”
夏云姒颔一颔首:“放心去。”
“父皇还说,您要留下陪他。”宁沅眉头微锁,“我却觉得不妥。姨母这些年……也算树敌众多,我初继位,宫中朝中又难免几分动荡,姨母若此时自己留在行宫,只怕……”
他怕会出意外。
夏云姒笑了笑:“这我也想了。这样吧,你把徐明义给我留下,让他带人驻守行宫。姨母与他相识多年,信得过他。”
她的语气坚定,没有给他更多斡旋余地。宁沅想想,只得点头:“那好。”
她却又说:“再者,我也不会一直陪着你父皇的。”
“啊?”宁沅抬头,觉得有些意外,因为父皇并不是这样说的。
“我最多等到一切权力都安稳地落入你手、皇位稳固,我便回宫。”她静静垂眸,抿着浅笑,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打算。
这么多年来,她头一次不再在宁沅面前掩饰对皇帝的森然恨意,阴冷从眼底沁出,令宁沅滞住。
“有些事,是时候告诉你了。”夏云姒边说边向外走去,没让宫人跟随,也没打伞,直接踏入淅淅沥沥的雨帘之中,“你跟我来。”
第161章 太妃
这天夏云姒与宁沅在厢房中待到深夜才先后离开, 宫中人尽皆知,玉竹轩的那处厢房是佳惠皇后的灵堂。
于是人人都赞太子忠孝,因皇帝病重大为悲痛又无处宣泄,只得与生母灵前与生母小叙。
约莫小半个月后,太子启程回京。与之同回的还有百官与宫眷,皇帝却留在了行宫之中, 继续养病。
待得他回去承继大统, 目下的六宫妃嫔也都会各有加封, 不免要忙上一番。夏云姒就将这些事都托付给了贤妃, 贤妃听得蹙眉:“你还是该回去一趟。太子继位,你这太后总该在才好。”
“谁说我要当太后?”夏云姒浅笑摇头,“那位子是姐姐的, 我才不要,也与宁沅说清了。”
贤妃沉默须臾, 道了声:“也好。”
几日后,他们就启了程。他们一走, 行宫在一夜之间就安静了,颇有种寂寥之感。
含玉陪夏云姒一道留了下来,苦笑说这突然而然的安静真叫人不太适应。
“安静点有什么不好?”夏云姒听到这话时正闲坐廊下拨弄琵琶, “宫里这么多年都不曾真正安静过, 你我也都不曾真正过过消停日子。如今新君继位, 我们耳根子也该清净清净了。”
从来只听说皇帝的后宫为了争宠斗的厉害,却鲜少听闻太后太妃们还继续缠斗。诚然那大多是因新君继位时先帝多已不在人世,争无可争, 可眼下即将成为太上皇的人在男女之事上与“不在人世”也没什么差别了,大家都能落个心安。
含玉笑笑,倒也认同这话,只又问:“臣妾听说静双要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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