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个新闻。商稚言忙记下黑三所说,让他跟工友商量一个适当的时间安排自己跟受害人见个面,详细问清楚。
她心里记挂着崔成州的建议,知道这若是真事件,说不定可以写出不错的报道。与孙羡匆匆告别后,商稚言立刻赶回家中,打开电脑搜索工伤的相关条例和过往新闻。
直到过了十二点,她怀着倦意躺在床上,才忽然想起谢朝挂断电话之后就没再联系自己。
商稚言立刻抓过手机,有些羞恼:开什么会要没收这么久的手机?亲完了就不管我了?但她给谢朝发的是罗小黑的表情,一只猫坐在地上,尾巴左右摇晃,非常乖的样子。
谢朝很快拨来语音:“休息了?”
“等你跟我说晚安。”商稚言听见手机另一边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你还在公司?事情解决了吗?”
“还没有,我的谈话结束了,暂时可以用手机。”谢朝平静回答,“最近几天可能会比较忙,没办法见你。”
商稚言坐直身,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怎么了?你们查出泄密的内鬼了?”
“没找到,所以正在查。”谢朝有点累似的,声音低沉,“今晚全部人都要留在这里。”
商稚言没料到事情这么严重。谢朝走到了更僻静的地方,低声道:“你放心,我没牵连。”
商稚言笑了:“谁会怀疑你啊,你是谢辽松的儿子,以后连新月医学都是你的。”
谢朝:“项目里的人并不知道我身份。”
商稚言心中一突:“那他们会调查你吗?”
“会啊。”谢朝笑道,“一视同仁。”
他声音曲折钻入耳中,商稚言抿着嘴笑了。像是知道商稚言此刻表情似的,谢朝问:“想我了?”
“嗯……”商稚言趴倒在枕头上,攥着手机,“能开视频吗?我想看看你。”
“现在不行。”谢朝哄小孩似的劝她,“你睡觉吧,明天还得上班。我明早叫你起床。”
商稚言笑了:“我不需要这种服务。”
谢朝也笑:“那我明天去你家看小猫。”
挂了电话,商稚言躺床上完全睡不着觉。她一会儿想到那只已经变成大肥橘的小猫咪,一会儿又想起谢朝的吻。他们才刚开始,商稚言现在还算冷静,但与谢朝每多一些接触,她就觉得自己仿佛回到少年时代,又成了那个仰望着他的少女。
这一场心动绵延时间太长太长了,长到商稚言怀疑它是否会变质。它可能真的变了,变成另一种绵厚的东西。它从商稚言与谢朝相识开始就存在着,年月只是让它渐变温柔而已。
当商稚言决定原谅谢朝,决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一切仿佛本该如此。她没有犹豫,没有为难,没有一丝一毫的瞻前顾后。成年人的直觉此时此刻终于发挥应有的作用:它提醒商稚言,是你一直喜欢着他,千万别退缩。
商稚言甚至还在睡得不够安稳的夜里爬起来,走到阳台上张望。夜里没有雨,楼下没有撑伞等她的谢朝。晨光穿破夜的统辖刺入大地,东方渐渐明亮起来,从一楼延伸到二楼的三角梅开得异常灿烂。
但奇怪的是,之后好几天,谢朝都没联系过商稚言。
商稚言想跟小陆打听,但连小陆也联络不上。她转而去问余乐,让他有空到隔壁新月的办公楼看看情况。余乐打探回来告诉她:一切如常,只不过研发中心的人都没回家,一直呆在公司里,似乎在调查什么。
余乐在食堂碰见过小陆。小陆告诉他,谢朝是医疗机器人研发项目的核心人物,现在正被调查中。小陆比较边缘,活动自由些,但手机被没收了,人也不能离开新月。
“新月的人不知道谢朝是远潮集团的接班人?”余乐语气夸张,“我见那小陆也不太懂的样子,谢朝之前提醒我不能说,可他姓谢啊?”
“姓谢的人可太多了,光新月的研发中心里就有三个。”商稚言告诉他,在高层联络名单里,谢朝的存在被简化成一个英文名。这是谢辽松对他的保护,恰好谢朝也不喜欢强调自己的身份,便欣然接受。
“有点儿电视剧的味道了。”余乐点评,顿了顿,问,“对了,我跟你说过上次跟小南约会的时候她笑得把薯片从19楼掉下去的事情吗?”
“说过了,求求你,别说了。”商稚言要抓狂,“你说了两遍,小南说了三遍。一点都不好笑,不要再跟我分享你们谈恋爱的事情了!”
余乐悻悻:“快乐跟别人分享,就会变成双倍快乐,这不是你小学写的秋游作文吗?你还把烤成碳的鸡翅塞我嘴里,你都忘了?”
“忘记它,谢谢。”商稚言挂了电话。
黑三的工友人在外地,这两日才能回来,黑三让商稚言再等等。商稚言觉得有些不妙:听黑三说得隐晦,她猜到他们八成是去上一级部门□□了。
不再需要在两微一端值班实习的商稚言工作也不见轻松,李彧安排她去跟访一个专门服务孤寡老人的公益团体,商稚言跟着东奔西跑了好几日。
这一日,她仍没等到谢朝的联络。好在终于可按时下班,商稚言立刻奔到路边,开始叫车,打算直接去园区找谢朝。车还未来,她忽然看见路对面闪过一个熟悉身影,是谢斯清。
谢斯清拐入街口,朝“时刻”的方向走去。
商稚言忙取消订单,紧跟上去。红灯阻了几分钟,等商稚言推开“时刻”的门,谢斯清已经坐在里面了。
“时刻”今日似乎闭店,不接待客人。店里连常见的小哥也休假了,只有周博一个人。
周博抬头看商稚言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皮,一言不发。
谢斯清面前一杯热腾腾的茶,但她神情冷淡,甚至挟带几分压抑的憎恶。
她没碰面前的这杯茶,开口道:“别再说对不起,没有意义。‘对不起’太轻飘飘了,你没办法把我的人生赔给我。”
商稚言坐在她身边,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
“我挺恨你们的,包括你。”谢斯清低声说,“我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但不代表我会原谅你。”
第50章 “对不起”(2)
对当时只有十三四岁的谢斯清来说,她的痛苦来源于自己的伤势。而当伤势稳定、治疗方案就位、她有所成长,更大的痛苦开始暴露在她面前:她的伤不仅属于她自己。
谢斯清出事的时候,秦音还是个哺乳期的母亲。她面色惨白地在医院里守着,一时抱着谢辽松大哭,一时静静坐着,神情中充满恐惧和憎恨,十分可怖。而得知谢斯清在上学之前偷跑去光明里的目的之后,秦音仿佛疯了一样连打谢朝数个耳光。她尖叫着撕扯谢朝的衣服,痛骂他,责备他,让他把谢斯清的腿还回来。
谢辽松一旦劝架,秦音的怒火就会转移到他身上。他们知道秦音现在只是想找一个对象发泄,所以容忍了。但秦音在盛怒之中说的一些话,谢辽松记在了心里。他不仅记住了,在之后每每与秦音争执,都会提到:你说过,后悔嫁给我。父母之间的矛盾和裂缝是谢斯清始料未及的,她知道自己身处漩涡中心,根本不知帮谁。
谢朝承受了秦音的所有宣泄,他跟秦音和谢斯清道歉,主动提出和谢斯清一起去美国治疗。他仍旧学机械工程专业,但志愿实际上已经改变了:从要制造出最好的医疗机器人,到“做能帮谢斯清走路的外骨骼”。他离开了自己的朋友和喜欢的女孩,几乎没有社交,十年如一日地扑在研究室里,人生的唯一目标是看到谢斯清恢复如初。
谢辽松的事业在国内,但他分出了大量时间在美国陪伴谢斯清、秦音和小儿子谢斯亮,事业不受到影响是不可能的。几次手术后谢斯清膝骨的碎片被清出来,随后开始了漫长的康复。那是极疼痛的过程,有时候秦音要照顾谢斯亮,则换作谢辽松陪同。每次康复训练之后,谢斯清总是一脸眼泪一身汗。回家路上谢辽松会带她去吃冰淇淋,去看电影,让她去跟外面的人接触。她能够正视自己的勇气,有许多都是在这个过程中积攒的。
谢斯亮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就被教导要小心翼翼地对待姐姐。无论是父母还是谢朝,和他相处的时间都不够,甚至还比不上家里长期雇佣的佣人。谢斯亮今年十岁,叛逆得令所有人头疼。秦音和谢辽松都觉得小时候太欠缺陪伴他的时间,于是用钱来满足他的所有要求,情况却不见有任何改善。发现谢斯亮最近结识的新朋友是街头抽烟喝酒的混混之后,谢辽松和秦音认为不可再等待,两人干脆将谢斯亮带回国内,把他和之前的环境隔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