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不知,她手里最大的筹码已经无用,自己早已成了弃子一枚。
入宫一路通畅,就连传言中铜墙铁壁般的帝后寝宫也不过是废了些心思便能轻易进入,端阳心里存疑本想转身离去,却在见到花园中坐着的人而顿住脚步。
浅瑜身着月白络纱锦缎也地裙,因为有孕未施粉黛的面容极为柔美温婉,日光透过在嵌了鹅卵石的地面上打上一层阴影,阴影纤长,落在争相开放的各色牡丹之上,人影惬意,真人更是惬意,素手拿着书本,一手轻轻抚摸凸起的肚子,她除了容貌更胜从前外,更添了几分韵味。
端阳心中晦涩,那份埋藏在心底的妒恨让她死死的攥紧手里的药瓶,指甲陷入肉中的疼痛让她想起尘封起来的记忆。
她很小的时候就见过盛浅瑜了,那时她还只是沧州富商的孙女,娘亲不堪与人做了下作之事失了清白生下了她与哥哥,那人却不肯娶娘,以至于她从小便被人嘲笑辱骂,她小时便听过了世上最肮脏的话,那时的她还不懂,笑着任人欺凌。
盛将军大战蛮夷凯旋归京,路过沧州时宿在知州府邸,知州大人摆宴接风洗尘,她与祖母一同前去,士农工商,商为末等,即便祖父成为了皇商仍旧位列末席,她从未见过向来严肃刻板的祖父那般费尽心思讨好一个人,后来她读了些书,知道了那日祖父的表情叫谄媚。
小小的她看向上座那对夫妇,她知道那是镇北将军,顺着,她便看到了一侧安安静静坐着的小姑娘,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她抬头对她浅浅一笑,细白莹润的面容格外精致,那笑容她忘不了,因为那是幼时她得到的为数不多的友善。
她看见那威武的大将军将那小姑娘抱在怀里,而后十分骄傲的将她举过头顶,“这是我的眼珠儿,还没起名字,家里都唤宝儿,宝儿乖,说些诗词给伯伯们听听。”
她小巧精致,声音软糯吐字却不精准,但一首向来文人墨客都被不全的《行舟词》她却一字不落的背了下来,大眼光亮明媚,梨涡煞是可人。
众人拍手称赞,她如同小大人一般回礼,明明是个比她还小的姑娘举手投足间却端庄贵气,礼数周到。
那日之后她多了一种情绪,嫉妒。
同样身为女儿,她从未得到过来自父母的宠爱,每天的小心讨好,已经是她生活的常态,那样的光华让她嫉妒,她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的父亲也这般骄傲的将她抱起,向众人宣布这是我的眼珠儿,梦中她好似变成了那温温软软的小姑娘,她不再是孟晚而是盛浅瑜。
然而梦醒后迎接她的是一场杀戮,她的愿望实现了一半,她的亲爹爹出现了,血洗了整个孟家,只留下哥哥与她,同样是孔武有力的将军,不同于镇北将军,他却凝望她许久后告诉她要想活命便要服从。
她生来卑贱,她该认命了。
午夜梦回那妄想仍旧一次次在梦中出现,醒来时却是更多的失落,本要将那妄想压在心底,她却得到了翻身的机会。
端阳公主染上了天花,成了痴儿不能为那些人利用,她颤抖着双手任心头的欲望喷涌,同样得了天花的她在这场博弈中胜出,成功替代原本的端阳成为大尧的六公主 ,她比那精致的将军女地位更高了,她恨不得马上让她看见自己,让她在自己手下屈膝跪地,她则温柔的扶她起身,报以和善的一笑。
计划成空,当她两年后改头换面以公主身份回京时,盛浅瑜已经又随盛将军回了北边,一连十年再未回京,她却遇见了令她悸动的人。
小小的她站在贤妃身边,肆意的享受属于别人的母爱,听闻贤妃的亲生儿子从战场回来,她心里既酸涩又害怕,她怕贤妃不再看重自己。
大军由远处及近,她看到黑亮的高头大马上的人时,心里的妒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情愫,她很陌生。
她开始不断搜集关于他的一切,少年成名,稳重狠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看的越多,听得越多她便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绪,她的眼眸频频向他看去,却从未换来一丝回应。
她开始喜好各式各样的衣裙,开始越来越在意自己的样貌,他仍旧从未看过她一眼。
她不好看吗?还是他觉得自己是他妹妹所以才不看她?她更愿意相信后面一点,因为她早已是众人口中的美人,这么想着却仍旧不自信,他仍旧甚少回京,常年奔波于战场,她甚少再见他了,却夜夜想起他,每每夜深人静时,她都会将自己埋进被子里,默默念着他的名字,赢准。
她开始期待主上成功,她会为他求情,只要他肯娶了她主上兴许看在她亲生母亲的面上放赢准一马,有时她也会忧虑那样的人真的会为活命妥协吗?
然而这一切都因为盛浅瑜的出现而发生变故,她早已被妒火烧毁,成日的嫉妒让她变得狰狞可怕,死死的看着坐在院中的盛浅瑜,手越攥越紧。
就这样让她死去都觉得不甘心,若能让她毁容失去一切才快意。
浅瑜察觉到院中出现的人却没有一丝波澜,抬头对着立在不远处的端阳淡淡一笑,“过来坐吧。”
轻柔的声音似将她最后的面皮剥落,身着华服她在她面前仿佛仍旧是当年的孟晚,将思绪从哪遥远的记忆抽离,端阳缓缓走上前落座在浅瑜对面,“皇嫂病好了?”
浅瑜失踪这些天,赢准一直对外称病,朝中上下自然知晓,可这话出自端阳口中,浅瑜不由一笑,“你今日过来绝不是想与我说这些。”
端阳抬眸看着她,心里晦涩,她不信当她看到皇兄将她抱走而将她丢弃火海仍能这般镇定自若,这风轻云淡的面皮下定然已经千疮百孔,红唇一扬,端阳垂眸,“皇嫂可是因为那日皇兄在火海中将我抱走而心生郁结?皇嫂向来知礼,哪里会明白我与皇兄的情谊。”
说话间,她面露忧愁,仿佛心怀痛苦,“世间的伦理不许,所以刻意隐瞒以此保护彼此,皇嫂不要放在心上,我与他这一生也只会如此断不会威胁与皇嫂。”
眉宇间的沉痛不似作假,浅瑜静静的喝着杯中的水,垂下眼帘,并未顺着她的话开口,而是道:“端阳为何如此恨我?”
端阳拭泪的动作一顿,而后慌忙的抬头,“皇嫂误会了,是端阳不好,但感情之事岂能控制,我与皇兄……”
“住口!”
一声厉斥,赢准迈进宫内,随即沉着脸走近浅瑜身侧,将人揽进怀中,“宝儿,她如此羞辱我,为夫实在忍受不了。”
浅瑜一叹,她是真的想知道为何端阳这般恨她,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百花宴上她伤了她的颜面?
端阳面色煞白,足下踉跄,而后双臂被大力制住,嘴唇一颤,“皇兄……”
嬷嬷眼疾手快从端阳手下夺过瓷瓶,还未待交给一侧的公公呈上,赢准便一声沉冷,“端阳妄图毒害皇后,形同逆谋,将人压入牢房,受千刀万剐之刑。”
端阳瞳孔骤然紧缩,不断的挣扎想要挣脱束缚,“皇兄,你不能杀我。我要见母后,我要见母后……”
赢准不再看她,打横抱起一侧的浅瑜转身离开。
端阳心头绝望,不断摇头,“你不能杀我,我要见母后,我要见母后……”
嬷嬷一笑,踱步上前,“孟家姑娘,太后临行前嘱咐老身给你留一分体面,如今皇上盛怒,老身不敢再求情,你到了下边勿怪老身。”说罢,再不做声,一侧的严公公松了口气,一甩拂尘,吩咐道:“走吧,愣着做什么,将人压入天牢受刑。”
端阳浑身僵硬,似最后一层外皮被生生剥落,耳畔回荡着那嬷嬷的声音,她叫她孟家姑娘,他们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甚至知道自己今日会来,那是不是也知道他呢?
似想起什么,端阳又开始挣扎,“皇兄,我知道有人要害你,是他让我给皇嫂下毒,皇兄,求你再见我一次,我有话要说,赢冽他是……唔”嘴巴被捂住,再不得发出声响。
严公公蹙眉立在原地,看了看手中的瓷瓶,转身拿给跟在一侧的太医,太医打开瓷瓶,端详甚久而后重新将瓷瓶交还给严公公。
赢准已经坐在一侧批阅奏折,一侧的浅瑜正有些昏昏欲睡,赢准见严公公进来,眉头一蹙,将身侧的人抱起放在床榻,吻了吻她的额头,转身走进正堂。
严公公将瓷瓶奉上,“回禀皇上,刚刚老奴拿给太医看过了,那瓷瓶里是水而非□□。”
赢准眼眸微眯,被人窥视宝物的感觉实在不好,他倒要看看赢冽哪里来的自信敢将自己暴露阳光之下。
既然赢冽将这两人视为弃子,那他便不再客气,眼眸一抬,赢准起身,“将端阳身边的侍女一同关入天牢。”随即想了想内室的浅瑜对那丫鬟的看重,又道:“不得责打。”
赢冽重新走向内室,面色却越发幽冷,既然赢冽敢窥视他的宝儿,要他命前合该让他吃些苦头。行至门前,赢准侧过头,吩咐道:“送送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