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2 / 2)

“我的小如玉,这些年脾气越发的涨了,难道我打金满堂一顿你不高兴?”觉悟法师亦扛着铁锹替如玉散肥,听了这话挥退小沙弥,问如玉。

如玉冷冷瞪这虎背熊腰的大和尚一眼道:“我希望你将那陈贡打死,你怎的不敢?”

她见了这大和尚,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这大和尚却是相反。在别人面前熊一样暴躁一个人,无论如玉怎样骂他,吼他,永远都是笑笑呵呵。他道:“打死陈贡十分容易的事情,可若是他死了,没人在后赶着,我的小如玉便将这陈家村当个福窝儿,永远也不肯往前迈一步,那怎么行?”

这是另一种恶人,看她有几分好颜色,想拐着将她卖掉,话却说的比蜜还甜,巴望着她在被卖掉之后还能替他数钱。若说对魏氏还有几分同情,那对于这大和尚,如玉就只有厌憎。她道:“法师,您就死了要拐我去卖的心。我赵如玉就认准陈家村这福窝儿了,死都不会跟你走。”

觉悟法师腆着大肚子摇头:“你不过是叫张君那京里来的公子哥儿迷住了眼而已。只要你肯把赵大目当年留给你的东西拿出来,他张君算个什么东西,沈归都只配给你提鞋的。我的好如玉,跟着我,将来你能做皇后娘娘!”

这话听了几百回,每听一回如玉都忍不住要笑:“我爷爷果真留着金山银山,我能落到这山沟里来?法师你是想钱想魔障了,快快儿的回去念两遍清心咒只怕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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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张君离开陈家村之后,过了三五日春田得定,趁着麦子还未及腿,如玉也准备去趟县城了。她一个人自然不敢,于是便诓哄上了魏氏。而魏氏恰好也想知道三妮儿在金家究竟过的如何,婆媳两个冒死半夜出村,一路跑到了渭河县城。

在县城口上分了道,魏氏自往金府,如玉一人转身往县衙,到了县衙外,却也不直接进衙门。这衙门外先是一面雁翅大照壁,以隔县衙清净之地,照壁对面是一处名叫琼楼的妓院,正是首富金满堂开的,过上几年就要新修葺一番,屹立多年不倒。

往西一条巷子,走进去是县城里最大的市场,有些小酒楼,地摊儿,各类杂货。东边正是如玉来时的路,一直往后走,俗称金街,一条街上全是南来北往商贩们所置的大院,但没有一家能与金满堂家的富丽堂皇相比,所以街道都要姓金。

如玉到市场口上的茶摊儿处坐下,一个铜板要了碗茶,拿自己带来的饼子就着喝那碗苦味浓重的茶,到了中午饭的功夫,眼见得散衙,她知那戴方巾的就知道是主簿,一个箭步便奔了过去,连声唤道:“主簿大人!”

这主簿是个四十由旬的中年人,听得有人在唤,回头见一个穿着月白面子蓝花布衫的乡妇,面容俊俏干净利落,满面堆着笑意。止步满脸戒备的问道:“娘子何事唤我?”

如玉随即欠身行了一礼道:“奴家是柏香镇一个乡妇,于族中有些烦难事情,得闻主簿大人为一县中最知礼法的长者,特地清早起身,赶到县城来,想要请教主簿大人一回。”

虽不过开门见山一句话,但于一个拦路的陌生人来说,这话却大有讲究。但凡乡里人们进了城,一碰到官爷们,先是惧怕,再是热情,两样都让人吃不消。或者有人觉得送些小礼行贿,自以为能占些好处,殊不知那点儿土产,官爷们随手就能得,根本看不上,反而要心生烦难厌恶,下意识的就会拒绝。

再有一种便是一见就迎头喊冤,恨不能于一刻间剖心于官爷们面前,把自己的委屈诉出来,立刻就要逼着这官爷们替自己平冤,这样的,官爷们见了立刻就要躲,所以也是下策。

所以如玉一不送小礼行贿,二不迎头喊冤,反而把主簿推到一县最知礼法的长者位置上,主簿听着舒服,虽有戒心却也不过分,这迎门第一脚就算是踏上了。

主簿看这妇人举止有礼,言谈亦十分的大方,不由便停下了脚步伸出了手:“诉状拿来我看。”

他这意思,显然当如玉是个前来喊冤的乡妇,想要拦路告状了。如玉连忙摆手道:“奴家并没有什么冤情要呈,唯于律法上有些难解之意,想要主簿大人开解而已,主簿大人若有暇,于奴家到前面那茶摊上略坐得一坐,听奴家为您详说,可好?”

两人在茶摊前坐定,大厅广众之下,主簿先拍了两文钱,待伙计上了两碗茶来,才道:“娘子请讲。”

如玉这才掏出她所抄那法典,指着法典道:“奴家是个新寡,因婆婆耳聋眼瞎,小叔又还年幼当不得家,如今不想再嫁,想要在家替夫守节,可家中贫寒只有几亩薄田,小叔又在攻读之年,实在难开销。我听闻朝廷中有奖励节妇的规定,所以想来主簿大人这里问一问,要做节妇,可有什么规程?”

蝇头小楷的字,写的十分工整,可见有些功底,这样的字能让人读下去。可是听完这小寡妇的话,主簿大人随即就笑了:“朝廷奖励节妇是有的,而且这几年比前些年奖的更厉害,但是门槛也更高了。”

他下意识打量了一眼如玉,摇头道:“不要想什么守节了,你还这样年轻,还跟大姑娘一样,回去跟族中说道说道,找个人家再嫁吧!”

第27章

作者有话要说:  手工防盗,我会用这篇文坚持更下去的,如果有兴趣的话,你们可以跟着看,每天我会准时替换掉。

其实《衣锦云归》已经写了三十多万字了。可是你们知道的,我很自卑,写了不敢发,所以,先给大家做防盗吧,感谢你们的喜欢。

如玉见主簿起身就要走, 连忙也站了起来,拾起宣纸疾声道:“或者大人您不信,但奴家是立志守节,就会一直守下去。我听闻一县之中有几个节妇, 于整个县都是光彩的事情,为何您不替奴出个主意了?”

主簿还要赶着回家吃饭, 无奈又停了下来,直言道:“小娘子,你可知道咱们知县大人陈全?”

如玉心道我就是他同村的, 怎能不知。连忙点头道:“知道。”

主簿又道:“他家有个寡嫂,守寡将近二十年。这个寡嫂如今就想要做咱们县里第一位节妇, 她要做节妇,须得族长与族中议过,将请呈递到县衙, 知县大人接到以后,批过,再送到秦州府, 州府接到以后, 批过, 再送往京城, 京城礼部收到之后, 批过,这才能定她是个节妇。陈氏族中,陈贡为族长, 陈全为知县,陈全夫人的远房哥哥,还在礼部任主事,就这样,这封请呈越三年之久,从礼部被驳回了三趟,你说容易不容易?”

原来要做个节妇,竟这样难。虎哥娘想做渭河县第一节 妇,三年了都还没有批下来,更何况她?

如玉失望不已,目送着主簿大人走了,仍回到那茶摊前呆坐着,不过片刻间,便见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从金街那一头正往县衙这边走着。

知县陈全在左,首富金满堂在右,后面簇拥着一众衣着华贵的县城财主们,张君穿着她缝的袍子,白面俊生生,锋眉秀目,悬鼻薄唇,那相貌果真比几朝前石窟里的菩萨们还要好看。他面上阴晴莫辩,就走在最中间。就算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就算他如今只是个落魄里正,为了能留幅探花郎的墨宝,金满堂等人皆是趋之若鳌,鞍前马后。

如玉今天还穿着带花儿的衣服,就怕在县城遇见熟人,谁知迎头竟就把她最不愿意碰见的人们一次碰了个够。好在她瞧见的更早,眼看着那群人来了,慌得弯腰,躲到了这茶摊儿的围子里头。围子下面粗木打着斜岔,她仍能瞧得见他们,而他们想必是看不见她的。

那琼楼中转出几个身着轻纱薄绸,身姿曼妙的年轻女子,散成扇字形样,对着张君等人便是一礼。金满堂左右相请,陈全与张君一左一右,叫那年轻妓子们相挟,进门去了。

如玉待这些人走了才松一口气,好容易进回县城,还是舍命偷跑出来的,自然要结结实实逛上一逛才肯回去。她一路往那市场里头走着,见箩筐也要问问价格,见各类鞋袜、肉、劣质的铁钗铜环,各样东西价格一路问过去,到一处书画摊前,见一个四十由旬的男子在摆着卖书画,那水墨画十分的拙劣,线条僵硬,全无变化,画的马连形都不能似,更遑论神。劣到如玉都不忍心看,过去一问,居然还要十个铜板钱一张。

如玉远远站着看了许久,见果真就卖出去了一张,她暗叹道:若是我的画儿摆到这里来,总也能卖十个铜板一张吧。

她这还是长大以后头一回到县城,与当年逃出来那一回相比,看待万事万物已是大人的眼光和思维。她祖上就是行脚走贩的商人,骨子里对于经商也有些独道眼光,此时一路看过去,觉得自己若能托生于此,也是大有可为,遂一路走着一路点头,心中暗道:若是把婆婆和安康能接到这县城中,婆婆编筐,安康读书,我画些画儿,想必日子也不难过。

唯一的难办处,却还是陈氏族中。他们不放人,她就出不得陈家村。

她正想着,忽而身后叫人推搡一把差点摔倒在地。如玉回头见是魏氏,犹还未及说话,魏氏已经拉着她跑了起来:“这下完了,陈贡叫人来追咱们了。”

如玉回头见果真七八个乡里汉子挤挤壤壤中往前走着,她也吓慌了神,跟着魏氏一起跑起来:“二伯娘,三妮儿不是给金满堂做妻?金满堂的面子竟治不住陈贡?”

魏氏一路跑着一路抹眼泪,抽抽噎噎道:“屁的夫人,他把我家三妮儿带到县城来,就把她配给了自家一个掏大粪的,三妮儿闹着不肯,我那远房妹妹因为生得个姑娘还略有些脸面,说了些情,如今把三妮儿配给了金满堂家一个小厮儿。这挨千刀的金满堂,我得上县衙告他去。”

要说魏氏在红陈寺玩的那一手,其实把个如玉也装到了里头。可她就是这么个又愚又蠢又还自认聪明无比的可怜人,自以为玩得一手好把戏能一步登天,到头来却总要落得个一场空。所以如玉对她,虽厌,却也恨不起来。到此时反而有些可怜,连忙扯着手道:“像是陈家店子一带的男人们,那一带的男子们野蛮,咱们还是不要想着去什么县衙,先躲起来要紧。”

魏氏这几天做梦都是进城坐轿子的梦,首富岳母的梦断的这样彻底,犹还回不过神来,又她是个放过的半大脚,也跑不动,跑了几步忽而摔倒,身后陈家店子的男人们已经到了眼前。外村的男子,离的太远都不沾亲带故,对待如玉和魏氏自然也没有什么怜惜。为首一个一把扯起魏氏就要拉走,后面的也来搡如玉。

如玉和魏氏乡里媳妇偷瞒着族长进城,生怕叫人说成个乡里媳妇颠山走洼,回去要受陈氏族里的责罚,自然也不敢吭气,只得抱紧了干粮包儿垂着头往前直。魏氏尤还嘤嘤哭个不住,如玉见眼看要经过金满堂家那琼楼,止不住的压低了声儿道:“二伯娘,别哭了,小心招来人看咱们笑话!”

魏氏偏还哭个不住。如玉心叫着诲气,暗道但愿别叫金满堂或者张君,再有陈全等人看见。否则,那金满堂还在陈家村受了她一顿奚落才走的,此时见她叫外村的男子们押着,指不定要怎么笑话。

人言渭河县的风邪,怕什么就会来什么。如玉抱着个干粮包儿正提心吊胆往前走,张君就从那琼楼中走了出来。她心里暗暗念着菩萨名号儿叫张君不要眼瞧见自己这丢人的样儿,偏魏氏不知那只眼睛瞧见了张君,猛然就往张君身边冲过去,嘴里还在大喊:“里正大人,里正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