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秦越何时回头,如玉一直在笑,老老实实的坐在床上,轻轻打着哆嗦,面皮都是僵的。她显然叫他吓坏了。这时候门窗皆备,只要她那冤家敢推门或者推窗而入,毒镖先就能替他打头阵,有这小娘子坐在床上,他自信可以万物一失杀掉她那个冤家。
秦越心中暗松了口气,也是想要缓缓如玉的恐惧,一身浓香凑过来,金镶玉的匕首柄拍着自己的面颊:“不过一个男人而已,无论你那冤家待你有多好,我将来待你更胜于他。至于人才相貌,温柔小意,便是两京之中,我也是排在前头的。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相处,现在过来,到我颊上来亲我一口。”
如玉叫这喜怒无常的男子吓软了腿也吓破了胆,坐起来叫他的匕首抵着,缓缓凑脸到他身边。他身上那股带着荷意茶香的香味或者别人闻了受用,可如玉闻惯了张君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气息,心以为男子就该跟张君一样身清而味正。
再者,张君的眉眼比这秦越略微粗犷些,她虽与张君在一起不过半月,可是打心底里接受了张君,从他的体味到他的呼吸,到他唇齿间的味道,这时候叫她再去吻一个陌生男子,自己心底里的那种排斥感先就忍受不了。
为了能保得一条小命,也为了张君万一找来,不叫他这一屋子的暗器给杀掉,如玉忍着胃里头翻江倒海的呕意在秦越那细腻而又白嫩的面颊上沾了沾唇,随即捂唇道:“秦公子,您身上这味道实在是太臭了!”
她以指扣到咽颊狠命一捅,胃门一口涌上来顿时一声呕,转身就哗啦一口将沉了一下午的胃酸全吐到了秦越那袭芙蓉衽的白衣上,随即撑着苦笑道:“对不起,没能忍得住!”
再美的美人儿,也得有风韵气度来衬,被人往身上吐东西这等腌瓒事情,只怕很多人这一生都没有经历过。秦越乍着两只手,忽而就尖叫了一声,一动也不敢动,脸胀的通红,看一眼,叫一声,再看一眼,再叫一声。如玉连忙跳下床揩着唇道:“实在是对不起,秦公子先不要动,我到厨房打水来替你擦拭!”
她今早便收拾好了包袱,重要物件儿都在里头,银子都在随身的荷包里挂着,这时候将那小包袱儿一背,转身便去推门。
门上有暗器,如玉推门的刹那,秦越扑了过来,挥匕首打落暗器,她关门的片刻,梭锥没入门框,只剩红缨。秦越叫一身的锼饭残渣几乎给熏晕,混身汤汤水水,滴溜溜往下流着。
且不说这调戏花从又失了手的秦越秦公子要如何除掉一身的污秽,只说如玉抱着小包袱皮儿跑出黄家,才跑出巷子,左望右顾也知自己这回是闯了大祸,这西京城中只怕是住不得了,可眼看天黑,出城又能往那里去。
她又急又愤又伤心,后悔无比,于茫茫大街上抱着个小包袱,跑到西京客栈的门上站着,情急之下叫了声:“张君!张君!”
“如玉!”她声音才落,便见夜色下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个青衣男子骑马得得而来,不是张君是谁。如玉大喜过望,扑过去拉住马缰叫道:“冤家,你可算回来了!”
张君下了马,揽如玉在怀里抱了抱,问道:“你怎不在客栈住着,自己跑出来一人在大街上?”
如玉张嘴,本想将他走后自己从客栈后巷子里见那个神似他的男子,再到偷信,丢银子并摆摊儿这一挂儿的事情都告诉他,可是话到嘴边却起了犹豫。那封信已经被秦越烧了,就算她说了有那么一封信,张君能信她,找到秦越以后怎么办?
她还亲过秦越的脸颊,还吐了他一身,这半个月以来,这东大街上所有的人都知道秦越天天给她送花送胭脂,给她搭篷子她不叫太阳晒了她。就连那黄娘子,也知道秦越整天翻窗翻户,张君会不会以为她在自己离开的这一个月里又在外勾搭男人偷汉子?
她和沈归曾叫张君堵在一间屋子里头过,若不是那方元帕,万难解释清楚,再有此一着,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水性杨花勾三搭四?如玉为了那一朵梅的感动,立志要清清白白,立志要身正影端的跟张君做一对少年恩爱夫妻。
天已经黑了,信烧了,那封信的事情她可以慢慢用别的法子说出来。
此时秦越还未追出来,这一大街的人都不会看见也没会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她隐瞒掉掉银子,偷信并摆摊儿这一系的事情,此时就跟着张君一起走,张君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这西京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在他心里,她不过是规规矩矩在这西京客栈中住了一个月而已,只要现在走,麻烦即可全部甩去。
想到这里,如玉牵过马到上马台处,自己跃身跳了上去,扬了扬手中包袱道:“我知你今日要来,正好退了房间在此等着,咱们就此出城,快快的走吧!”
张君犹还没有反应过来,如玉已经策着马往城外跑了。出西京再往东一路就是京城,这个时候出西京,到京城城门肯定就关了。张君几乎小跑到城门口才拦住如玉:“咱们在此住一夜,明日再回京城,好不好?”
西京是个大城,若离了那条东大街,旁的地方也不一定有人识的如玉。但如玉小地方来的人,不懂得城里人多谁也识不得谁的道理,只觉得这满城的人都盯着自己,两脚蹬着马腹仍还是出了城:“咱们就在沿路找处小客栈住了也使得,西京城里那客房我横竖已经退了。”
夜越来越黑,有月光照着官道倒也不算黑暗。两人闷头行了约有几十里路,才于路边找以一处镇子,寻得一间小客栈安置。等着盼着他不来的时候,如玉几乎要急疯了自己,真等到张君来了,两人一路闷气哼哼出了西京城到这小店里住下来时,却不知为何彼此相对着竟连言语都没有了。
张君初尝人事,狠饱足了半月以后又旷了一月,趁如玉沐浴擦身的时候在外洗了个冷水澡,此时一身冰凉就来寻如玉。
他曾往北奔驰三千里,回来之后在京外苦熬多少个日夜,心头的躁动比之常年无雨的沙漠还要干旱。这小妇人是解他燥渴的良药,是他千里疾驰要奔回的故乡。
如玉嗯了一声,等张君俯身下来时便吻上他的唇,翘开他的唇齿去寻他的舌头。这才是能叫她心安的男人,无论身上的味道还是唇齿间的甘意,她都能接受,愿意接纳他。
你们懂得,中间一段别处找!
想起秦越身上那股子腻人的香味,如玉不由又是一阵呕腻。张君翻身下来躺到如玉身边时,抚着她滑于枕畔一头锦缎般顺滑的长发,卷起那发梢儿在她鼻子边轻搔。毕竟多日未见,本来已经熟悉了的两个人,仿佛重又陷入陌生。而且她整个人心不在焉,恍恍不安,张君以为是自己走了一月如玉心中有些埋怨却不好发出来,遂开玩笑问道:“如此急着出西京城,莫不是趁我不在时,你又在西京城替自已找了个相好?”
他本是无心玩笑,如玉心里却藏着个实打实的鬼,听了这话吓得一跳,瞪了张君一眼道:“新鲜了,你在外一月,我都没问你逛了几处窑子,你还敢问我是否找了相好?”
张君本是逗她。这小妇人在他走了一个月之后,似乎有了些变化,脸上肤色更细更白了,行过人事后两颊春海棠般的微熏色,一双杏眼微挑时秋水盈盈,他倒是喜欢看她的脸,亦喜欢看她脸上的笑,也喜欢逗她,看她开心看她恼怒。
但今夜他却没有这样的心情。
如玉见张君慢慢拉了脸,以为他真怀疑自己出此仓惶躲出城是因为在城里找了个相好,可又不能把秦越那个人从这一个月里抹开。遂也生气闷气来,一生气,便记起自己换了一套那样鲜亮的新衣,在他进屋之前还特意着了些脂粉,可他竟像没有瞧见似的,心里不竟又有些酸楚。
两人闷声背对着躺了许久,如玉都快要睡着了,便听张君说道:“如玉,你是想有处小院儿单独住着,然后与我就做一对私下夫妻,一直这样到老,还是想进永国公府的门,做府中一个二少奶奶?”
如玉听了这话,忽而觉得有些不对,翻身腾的坐了起来,脸上却已经拉起寒霜来:“张君,你当初带我出陈家村的时候,可没说过这样的话。什么叫私下夫妻,什么叫二少奶奶,你且说来我听听。”
张君也坐了起来,欲揽如玉,却叫她甩开。他道:“私下夫妻,便是你我有夫妻之实,我也永远不会弃你,但你永远进不了永国公府的门,也无法写入族谱拜宗祠,便是咱俩有了孩子,也永不可能承永国公府的家业。而入府做二房主母,你就可以被记上族谱,生的孩子也是记在我张君膝下的嫡系子女,我张君入朝无论做到那一步官位,都要为你请封诰命,夫荣妻贵。”
如玉冷哼道:“听起来,肯定是入府做二房主母的好。”
“咱俩私下结亲,我当初也曾跟你说过,我未经父母同意,入门只怕还有一番计较,若你与我夫妻一体,入门之前只怕要受些折辱。我知道你虽面上温和,却是个倔性,只怕受不得辱要半路弃我,到那时,我当然不会弃你,可也只能与你做对私下夫妻,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这样的话,当初在陈家村时如玉就听张君提过,她这些日子在西京市面上与一众老婆婆,小娘子们交谈,也知道些富贵人家门第森严,寻常人家的女儿不可能嫁进去那样的话。与那宫里出来的刘嬷嬷聊天时,也听她提过这些,心中倒还有些准备。
遂又一叹道:“当初我想借着你走出陈家村时,本是想自己寻处小城,自已做点小生意养活自己,或者再嫁,或者就单着,也未曾想过嫁你。可后来见你千里迢迢又赶回来接我,也算诚心守诺之人,便实心实意跟了你。既你们永国公府是大家,入门之前的折辱我便也计划好了要受,这倒也算不得什么,但是你也曾答应过我,此生绝不纳侍妾,当然也不能收些通房睡在身边,只要没有那样的事情,又凡事能尊重我,体谅我,等闲不要疑神疑鬼总疑我又从那里勾搭了个相好就行!”
这一席话说的张君容颜顿开,他揽过如玉的面颊,以拇指腹在她颊上研磨了片刻,沙声道:“这一个月,你皮肤细了许多,也白了许多,可见西京是个息养人的好地方。”
如玉心道你才发现!他撬她的舌儿来吃,她便也相偎相濡,两人俱吃的有些想头了,如玉忽而掰了张君手问道:“钦泽,你实话告诉我,你一个国公府的二公子,娶我这样一个乡野妇人,究竟是看上我那一点了?”
张君沙声道:“夫妻之间,有什么看上看不上的,往后再不许问这种话。”
如玉心里却有些美滋滋儿的,暗道,只怕他不会由心爱我这个人,但至少也爱我的相貌吧。若是这样说来,也算得是爱吧!
好吧,这一段儿别处找!
张君将她抱在怀中,见她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试了试心口,跳的厉害,再试鼻息,时有时无。他脑中轰一声爆响,唤道:“如玉!”
她一只捂在胸口的手,随着他的摇晃而落了下去。
她竟是厥过去了。张君伸手替她轻抚了抚胸口,见她两瓣唇沾粘在一起,似乎竭力要张开,连忙哺了几口气进去,如玉得了两口气喘,这才轻轻两声咳,缓缓睁开眼睛,瞧了张君一眼,又闭上了。
张君连忙穿好衣服,替如玉也胡乱套上衣服,裹在被子里才准备要抱出去找郎中,如玉总算缓了过来,掰着门道:“钦泽,我不碍事的,你快放我躺在床上缓一缓,缓缓就好了。”
张君那里肯听。他道:“你方才厥过去了,按理来说,一个妇人一夜便是两三回,也不至如此,你身体肯定有问题,或者有些病根子,咱们找个郎中细问问,替你开得几味药吃,或者能好。”
如玉仍是摇头,强撑着坐了起来,闭眼好久,总算彻底缓了过来。她道:“不过各人体质而已,我并非天生体弱或者有病,只是于房事上有些怯,缓一缓总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