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氏疼爱区茂这娘家唯一的弟弟,一听有人参区茂自然要心急,只要心急上区茂的事情,再出外到各府跑上两回,暂时就顾不上磨搓如玉。
张喜从去年开始,私底下替二少爷办过许多事情,所以比任何人都知道他虽面上本分,但心肠硬冷如冰茬,而且城府之深,谋算之狠毒,在这两府的男丁中,也是无出其二。
他想私下娶赵如玉,便能在一个多月前就把信藏到自己父亲的书房里。在那赵氏入府之前,先拿她的画儿给老夫人看,温言说动老夫人点头。至于父亲张登那里,他为了能叫他记起赵氏的祖父赵大目,在张登的贴身侍婢如锦身上也是下了许多功夫。
所以赵如玉能进门,能叫老夫人与国公爷都点头,绝对不是偶然,也不是一两日之功。否则,一个乡村出身的再蘸,怎能顺利进门,做这府中的二少奶奶。
二少爷一脸愠怒在窗前站着,张喜也不敢走,默了许久,正准备要告辞,便听张君说道:“一会儿打发柳生去趟西京……”说到一半他又摆手:“算还,还是明天我自己去。”
在半路遇上如玉,这事儿便有说不通的地方。还有那天夜里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所穿的衣服,也是他们永国府的兄弟们才有。张君闭上眼睛,手负到了身后:那个人,他大约知道是谁了。
*
如玉进了屋子,左望右望见张君不在,在窗前呆坐了片刻,站起来准备解了换成昨日那套芙蓉色的平常衣服,便听张君道:“为何要换,再穿得片刻。“
如玉回头见张君在门上站着,解释道:“这是大嫂的衣服,我须得洗了还她才好,还是脱了的好。“
“是她的,不过她却没有穿过。既你穿了,想必她也不会再要,洗了仍收在箱子里,改天我跟她说一声也就完了。”张君淡淡说道。
如玉停了解衣带的手,回头问道:“这当是婚服,定是婚礼上穿的,你怎知她没有穿过?”
张君望着窗外,微勾了勾唇:“吉服当有两套,拜堂那一套她是穿过的。这一套是次日面礼敬茶才能穿的。那日早晨大哥就要出征,大嫂亲自送他到城门外,所以没有穿着这衣服敬茶。”
如玉也知那串天珠值价,仰起脖子小心翼翼解着,张君已自身后揽了过来。他亲自替她褪下手上的镯子,一根根抽了那长长短短的钗簪丢掉,褪那红衣在肩膀上,随即便将如玉抱扔到了床上。如玉敞着怀,又叫他勾掉了小衣,此时身上唯有那件正红的吉服。
红衣衬着白肤,一头浓黑的发如丝绸般铺陈于正红的锦被之上,对比强烈到让张君觉得目眩。
……呀哈,鸡腿别处找。
如玉连舌头都转不过来,终是张君贴唇渡她些气息,她才能缓过气来。
“我可是将这床给弄脏了?”干净整洁的红帐,鸳鸯戏水的锦被,正红色的茵褥,上罩正红色的棉单,这皆是周昭的丫头们中午进来新换的。
张君侧支着手肘,将如玉圈在怀中,细细替她理着汗湿沾在颊上的长发:“脏了明日叫许妈抱出去洗了即可。你都在这院里呆了一整天了,母亲连个丫头都未派来,显然她心里的气还盛着了。她那个人,若是恨上了谁,很难扭转心肠。”
提起区氏,如玉就要撇嘴,忍不住抱怨道:“虽说头一回嫁人是叫我哥哥将我给卖了,可安实老娘是再好没有一个人,便是安实一家,都果真是待我如珍似玉的。我跟着你千里跋涉到京城,跪也就跪了,横竖对着长辈这总是礼节,可你母亲那脸色,那势头,只怕天长日久还有些计较,我心里都打着鼓儿,也不知自己这二少奶奶能做得多久。”
男人是自己选的,也是自己同意了才睡到一张床上。她如今是由心里爱这男人,可妇人嫁人,嫁的是一个大家庭,而不单单只是一个男人。天长日久,她的日子终究大多数都是与内院一群妇人们一起搭帮着过,就如在陈家村时,和冯氏魏氏她们一起搭帮一样,男人反而不重要,如旅客一般,晚间进来睡一夜,早晨起来就要走。关系婚后生活畅心与否,一个好婆婆比一个好男人更重要。
想到这一点,如玉一肚子的烦心与委屈,又是张诚又是区氏,正准备讲西京的事情讲出来。张君贴身躺在她身后,硬实的臂膀箍着如玉纤细一段白臂,在她后背上一下下轻啜着:“若你缓过来了,咱们趁势再来一回,然后再起床吃饭,好不好?”
如玉叫他这句吓的一惊,连方才心里的气都忘了,霍的掀了被子便坐了起来:“你昨夜跪了一夜,今天又出外一整天,竟不饿不累么?快穿衣服。”
床沿有地几,她踏脚到那地几上才要站起来,那知自己两条腿竟软的似两根面条一软,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溜到了地上。张君自己先披上那件砖青色的直裰,才来抱身上仍还寸缕无着,挣扎着要往起来爬的如玉。
如玉任张君将自己抱起,攀上他的脖子,一路亲他的眉眼,一路笑,两人正嘻嘻哈哈着,忽而听外头一声高呼:“夫人,您怎么来了?”
恰似老鼠听见猫叫,张君变了脸,如玉也吓的腿软,两人一起胡乱替如玉穿着衣服,才将那件吉服的扣子扣上,区氏已经在外间了。脚步一停,如玉踹了张君一脚,指他先出去,自己忙忙儿的拢着头发。
区氏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子腥腻气息。她也跟张登郎情妾意蜜里调油过,还生过三个儿子,自然知道这味道从何而来。儿子就在地上直挺挺的跪着,区氏气的脸色惨白,指着张君问道:“她在何处,为何还不出来?”
张君不语,见母亲要往里头突,提袍子转身,就堵在了门上。
母子对视,区氏扬手要扇儿子,却见儿子两眼盯着自己,眼神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恨意。毕竟是她自己生的,这些年打惯了,对于丈夫的恨,对于自己娘家的失势,以及邓姨娘绵里藏针的挑衅与欺压,她所有的毒全发在他身上。
区氏一耳光扇过去,拂张君的肩膀就要入内。
“母亲,您不能进去!”张君反绞住区氏那只手,疾声说道。
区氏越发气的混身发抖,指着张君道:“孽障!孽障!不知从那里勾来个狐媚子,白日宣淫也不知耻……”
“母亲!”恰此时,如玉一身吉服,头发梳的一丝不乱,金钗玉饰全无,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见张君跪着,也随即跪下,再不作声。
不用说,区氏也知道她是从侧室出去,再自外面溜进来的。捉奸要捉双,她衣服都穿好了,这奸还怎么捉?
儿子就在中间堵着,小乡妇垂眉善目,规规矩矩的跪着。区氏问道:“为何下午不来伺候?难道说,你们秦州人的规矩是婆婆还未歇下,媳妇已经可以梳洗了?”
如玉往前膝行一步,声音轻柔甜腻:“媳妇一个时辰前准备往静心斋去,半路碰上大嫂,她说母亲正在议事厅与下人们议事,议完了还要见娘家亲戚,叫媳妇回竹外轩等着,待母亲传唤时再去,所以媳妇就回来了。”
她心里肯定知道婆婆有多讨厌自己,却还能笑的那么温婉,说出来的话,区氏一时也捉不到短处。毕竟她确实是陪着弟弟吃饭,因商量的事情私密,特意放了话不许儿媳妇们伺候的。
吃完后一时兴起,才杀到竹外轩来。
区氏心头一口口老血往外涌着,指着张君问道:“我恕了你的罪了?你就大剌剌的回院来躺着?”她转而要将毒发到张君身上。
张君的脸,瞬时就红了。
“去,给我到静心斋门口跪着去!跪一夜不许起来!”区氏喝道。
如玉还是头一回见这母子怼上。她是儿媳妇,自然不好张嘴回护丈夫。
但是张君前天夜里守了她一夜,昨夜又在静心斋门外跪了一晚上,方才在床上她还见他两个膝盖都是青的,此时再跪一夜,还能不能顶得住?
擦身而过的时候,如玉一把攥住张君的手。他停了片刻,反捏了捏如玉的手道:“快去吃饭,吃完好好睡一觉。”
如玉在西京时也曾听那刘嬷嬷说过,区氏此人性刚而暴,极难交往。但虎毒尚不食子,张君若果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总会存点怜悯之情吧。
至晚又是一人吃饭。饭菜倒还是热的,那许妈在旁替如玉添菜添饭。
一仆一主忧心忡忡。如玉问道:“张君他果真又要跪上一夜?”
许妈忽而就跪到了地上。她是握着脸哽咽,哽完了又来拉如玉的手,拍着自己胸脯道:“二少爷这辈子着实过的可怜,老奴瞧着二少奶奶是个心肠好的,心里也有他。一定听老奴一句,守得云开见月明,二少爷心里有您,或者如今难一点,熬下去,总会有出头的日子。”
如玉叫这老妈妈突然的激动吓到,抽了手道:“夫妻过日子,只要他不弃我,我便不会弃他,妈妈为何如此伤心?”
许妈妈见自己有些吓到新妇,连忙揩着泪讪讪一笑道:“老奴是太欢喜,有些昏了,二少奶奶莫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