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守在陈家村六七年都没敢动过,安敞那样的鲁夫如饿狗守着块肥肉,擦过口水一指头都未敢沾染。他倒好,睡了,娶回家,没尝过人事的傻子,也许连名器二字的意思都不知道,却不知群狼恶虎,环伺于身后,任凭他再无论如何挣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夺走,被一个又一个带着好奇心的男人好奇,占有,最终沦为玩物。
名器一词,将女人当成用物来称呼,极尽侮辱贬低,这金满堂绝不是醉话,或者无意妄言,他是以言行为契丹公主造势。四国结盟之事,由宁王赵钰挑起,张君来做钦使,但整个大局,是由赵荡一人在把控。
但显然,赵钰不想被赵荡把持,他想挑开赵如玉的身世,把真正的契丹公主,放到诸国结盟的筹码桌上,送给西辽,然后力争真正达成同盟,一同灭金。
而不是任由赵荡拿个假公主欺骗诸国,假意结盟,讨好皇帝,赢得名望,最终顺利登基为帝。赵荡是个文人,没有拿过刀,没有打过仗,眼里只有江山,帝位,不知金人席卷而下的可怕。所以才敢拿个假公主肆意玩弄诸国。
江山在于谋,而不在夺。张诚押定赵荡才是能笑到最后的那个,所以才要投诚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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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处馆阁中,一盆盆金绣球怒绽,各处灯火盈盈,细乐浅浅,铜鼎散着熏香淡淡。太子妃姜氏重新换了一袭绯色织金暗纹大袖,坐在榻上闭着眼听身边宫婢的细言,听到姑母姜大家只是头部被砸伤,并未丧命时,大松一口气,点了点头,吩咐这婢子道:“瑞王府必然也要遣太医来问询,届时你看着打点,只称她病重将死,万不可真的叫瑞王府将人带走。”
这婢子听了连连点头,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姜璃珠与周燕两个齐齐跪在地上。太子妃盯着她们看了许久,问道:“今儿的事情,究竟是谁起的头?”
姜璃珠去看周燕,周燕断然摇头:“娘娘,此事果真与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一丝儿也不知情。”
太子妃两手握在怀中,攥的手指生白:“不是你们,宁王是谁放入园子的?就在这里把实话说出来,或者我能救你们,否则的话,果真到太子那里,就得给你们上刑了。”
姜璃珠趴到太子妃膝前,哭道:“姑母,委实不干我的事儿。人是燕儿放进来的。”
周燕本也是哭哭啼啼,不信姜璃珠真的将自己给卖了,两眼睁圆,指着姜璃珠道:“璃珠,明明是你想嫁给张君,才叫姜大家帮忙,宁王也是你放进来的……”
她话说到一半,忽而意识到姜璃珠要嫁张君,本就是太子妃的授意,她辛辛苦苦,不过替人做嫁衣而已,而这嫁衣做到一半,要被她们踢出局了。
天眩地转着,周燕竭力控制着自己。她道:“娘娘所怒,显然并不为赵如玉有无受侮,而仅仅是因为她并未受到侮辱,反而将事情捅到了太子耳朵里,伤了您的颜面而已。
我在此向您保证,只要您能将此事遮掩过去,等我再入永国府,必定为璃珠铺平道路,叫她能顺顺利利嫁入永国府。”
姜璃珠趴在太子妃膝前,破涕为笑,仰面去看太子妃。太子妃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挥退门口那两个意欲把周燕绑去给太子交差的婆子道:“今天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圆过去,你们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吧。”
她虽不吐明言,但这意思,已经是放了周燕了。赵如玉就在隔壁厅中,太子妃还得去安抚她,起身走了。
姜璃珠膝行过来,揽过周燕道:“燕儿,对不起,我也是不得已的。”
周燕将她揽入怀中,拍着背安慰道:“无事,你只要记得,这世上唯有我贴心贴肺待你好,永远都不会负你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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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子妃的寝宫之中重新梳洗打扮过,换上自家带来的衣服,如玉由太子妃亲自陪着吃了顿饭。她自然也注意到周燕和姜璃珠两个不见了,太子妃一脸淡然,长桌之上,眼神示意如玉身后的婢女为其不停挟菜,自己却不过略动几口。
二人于沉默中吃完饭,另到一处幽香雅意的茶室中落坐。太子妃亲自奉茶,笑道:“今日妹妹初入东宫,受了这样大的侮辱,原是姐姐我束勒下人不力,叫婆子们花了眼,将宁王殿下错当成贵府三公子放入园内的错。
那几个婆子已叫我皆杖毙了,你收下这些薄物,只当是我的赔罪,可好?”
两个中年内侍捧出漆盘,轻轻揭开锦缎,下面黄白金玉之物耀眼。
要说起今天的事,宁王赵钰挨了张君一顿打,又挨了大哥赵荡一顿打,花没采着惹了一身的臊。如玉也知宁王一人自然不能成事,或者是他主动,也或者姜璃珠与周燕主动,双方合谋才有今日一场局。
她一路穷追猛打已是占尽上风,赵钰已知她的身世,她也怕再闹将下去,要牵扯出自己的身世来,遂低了低眼皮子道:“只是要劳烦娘娘代为遮掩,若是传出东宫,此事不止臣妇的颜面,宁王殿下也……”
太子妃连连点头:“我会束勒紧所有人,务必不叫此事传出去。至于张君那里,也请妹妹你代为宽慰,太子近来身体有些不好,若再为此事动气,只怕不好……”
她要赏这些东西,其实是想要如玉去劝阻张君。
如玉默默点头,算是应了。她两个的帐,迟早要算,在东宫撕破脸却有些难看,毕竟她向来是个不爱与人撕破脸的。
送走了如玉,太子妃这才示意宫婢上前,将自己两只脚搭到了鼓凳上。瓷片划破绣鞋,她软嫩嫩一只脚掌被划破,宫婢温水拂过,太子妃疼的连皱眉头,闭着眼睛轻轻吸着冷气。
赵宣在帘外看得许久,挥退几个宫婢,亲自替太子妃擦拭上药,上完了药,柔声道:“你也太自作主张,在咱们自家地盘闹出这样大的事情来,若是捅到父皇那里,我也要受责备的。”
便是储君与妃,私底下也是夫妻。太子妃眉头轻拧,一脸疲惫:“我也是想给你争取过张君来,又宁王几番在我姑母面前打问那赵如玉。我猜当初张君与宁王打得那一架,宁王吃不下辱,想借那赵如玉讨回来。
张君既被命为结盟钦使,要与宁王一同共事,我怕他与宁王合解前仇,成为宁王的助力,想着或者能一石二鸟,惹他们相斗起来,叫张君也弃了那小乡妇,再重配一房好亲事,将他稳固到你麾下,谁知那赵如玉竟是个厉害的,非但放翻了我姑母,还能从宁王手中逃脱。”
赵宣心中的焦灼,不比太子妃更少。他道:“自从寻玺之事被公诸于众,人人都知张君是我太子一系,可你也知道,他那怕当初寻回玺之后,都未曾与我多说过一言一语。
帝侧三位学士,文泛之是大哥的人,廖奇龙是只泥鳅谁也捉不住,若不捉住张君,待到皇上大行那日,传位诏书是由三位学士共同来读的,张君是必得要争取过来,但你这方法错了,还好我及时挽救。”
太子妃办了件砸脚的蠢事正懊悔不已,听丈夫已经挽回,立刻来了精神:“你如何挽救?”
赵宣一笑道:“听闻张君之所以看中那位赵如玉,恰是因为当初于红陈寺夺玺时,赵如玉出了莫大的助力。既他重情重义,我便成人之美,手书信札一封,要叫永国公替她正名。张君因此而感激,只怕能实心实意归顺。”
太子妃长舒一口气,却也是止不住的遗憾:“那赵如玉,终归不是我们自己人。”
赵宣又是一笑:“这有何难?你书信一封给永国夫人,叫她压着此事先不要办,不就成了?”
难得夫妻之间能如此心有灵犀,太子妃噗嗤一笑,轻轻依到了赵宣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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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等到可以回府了。张宁和张凤两个与太子膝下两位皇女孙一起玩闹半日,此时仍还乐乐呵呵。张诚与张君俩兄弟站在东宫侧门上,一个脖子往左,一个脖子往右。张诚温润柔顺,张君孤僻清冷,两个只差一天的兄弟,即便眉眼相似,身高相仿,但因为气质的不同,一眼殊异。
一家子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出宫,出了外皇城,偌大的京城灯火处处,秋风吹拂衣带,便是空气都比皇城中更清冽几分。张君命张诚带着两个妹妹先走,自己将如玉抱坐到马上,牵着那马缰缓缓而行,却是要走回家去。
永国府离皇宫不算远,也得七八里路程。秋风吹拂,上一回两人一路走回陈家村,还是四月份的事情,到今才不过五个月的时间,已成夫妻。她今天穿着墨灰色的长裙,香云纱的外袍时时被风拂着,掠过张君耳畔,裙底暗浮一阵桂香靡旎之气,恰是她的体香。
终于远离皇城了,明天就是重阳,空气中都暗浮着一股子重阳糕的香味。如玉侧坐在马上,一路处处灯火拂过张君的眉眼,她闭上眼睛,重温张君于那一刹那,像只山羊,又像似羚鹿,自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下攀跃而上,整个人的灵跃,
而在那间屋子里,他攀天窜地,从桌下忽而爆起时对着赵钰迎头那一痛击,与他平日沉默内敛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但也直到那一刻,她才能相信他果真于汴河岸与赵钰打过一架,而且打赢了。
概因他实在太狠了,狠的就像头饿红了眼的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