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1 / 2)

小孩子丹漆似的眸子转过来,盯着如玉,一声悦耳的哼伴着笑,如玉便伸手去逗她的小下巴。周昭背转了孩子道:“大人的手脏,囡囡刚刚才发过烧,不能逗的。”

如玉又站起来,便听区氏笑呵呵说道:“昨天才听他爹说,宫里三番五次下了旨意,我们钦泽从翰林学士一个五品学士,登升为翰林学士承旨了,虽说翰林学士总共只有三个人,可他也管着其他两个,如今年纪青青,也是个三品重臣了。”

如玉心说怪道区氏眉眼这么好看,承爵的大儿子战死疆场,皇帝大约也是出于补偿心理,又给张君升官儿了。按长幼来论,永国府的爵位,要落到张君身上了。

姜大家被如玉那样打了一回,坐实了跟赵钰二人合谋害她的罪,但因为那件事情瞒了下来,如今竟然又大模大样的跑到永国府来了,此时仍还眉眼清溜溜贼似的盯着她,姜璃珠站在身侧,活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没有周燕冲在前面,她又拉来个姜大家,也不知所图为何,别人家的男人,真就有那么好吗?

张君不过站得一站,转身便要走。区氏问道:“如何不多坐坐?如玉往厨房给香晚搭把手,钦泽坐着陪我说说闲话儿。”

“母亲!”张君出口已是不胜其烦的语气:“明日就要入宫,我得去跟爹商量商量如何应对,难道您觉得陪您聊天更重要?”

当着一众人的面,区氏面子上有些下不来,怀孕坐在火炕上气性更大,立马就变了脸色。贺氏挥手道:“那里有比差职更重要的事,快去,这里我陪你娘说闲话儿。”

区氏仍还没完:“今儿又不必上朝,中午记得过来陪你祖母吃顿饭,这总是你该做的。”

张君两条眉紧抽着,眼看如玉走了,立即提脚跟上。

*

出了院子,如玉见张君仍还跟着自己,问道:“你不是要往你爹院里去么?”

张君将那件鹤氅脱了扔给如玉:“我得出府去见个人,又得辛苦你自己顶着。”

如玉心说你还知道我辛苦?白了他一眼,独自往大厨房走去。

张君欲走,又放心不下,转身一跃,自一棵松树旁的围槛上一点,跃上慎德堂外院的青瓦墙,一路踩了落雪森森,便见她在竹外轩门口将他的鹤氅扔给了院里一个婆子,转过身过了夕回廊,再往右手拐,要往府东墙边的大厨房而去。

她无论何时,仿佛都是笑嘻嘻的,乐呵呵的,可如此一个人走着,一脸说不出落寞还是委屈的神情,所谓受了气的小媳妇儿,大约就是如此。

在陈家村有陈贡逼着,虎哥娘贼眼盯着,她一天无论干活还是做杂务,总是笑笑呵呵。他永远忘不了她埋头在篱笆架下埋葫芦种子时,唇角所含的笑意,和那欢欢喜喜的小曲儿。乡里那朵娇艳艳的刺玫花儿,他因为喜欢,才将她移到了自己的花圃中,可是在他这怪石狰狞的花圃之中,她显然过的并不开心。

比赵钰的蛮力掠夺更可怕的,是赵荡那满怀着温柔与虔诚的诱惑。他的刺玫花儿,他还有一生的时间,来给她搏一个比公主更尊贵的头衔,他可以在床上带她上云端,他还有的是时间,保护她不被赵荡诱走。

可他唯独不知该如何解释小时候那些荒唐事儿,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他对于周昭的感情。今天在静心斋,他也看到了周昭对于如玉的冷淡,她讪讪而笑,十分难堪。

自大哥死后,张君统共去看过两回周昭,两回,周昭皆是面如冰霜的冷漠。今天当着如玉的面,她却又是笑的春风和沐。她与如玉不同,无论冷淡还是亲热,皆叫张君无所适从。

张君头胀的老大,正盘算着如何找个时机,好好跟如玉说说自己当年那些荒唐事儿,便见如玉忽而停了,停在一处玲珑叠致的假山处,面对着那假山,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张君从墙脊上轻轻跃下,站在池塘对面,转眼之间找不见如玉究竟去了何处。他不知为何心生慌乱,正四处找着,忽而鬓角一团雪飞过来,一瞬间,他便想到那是如玉扔来的雪球。遂也不躲,闭上眼生生受了一击。

如玉一击得中,站在池塘对面拍手大笑,又团了一只更大的,隔着池塘远远扔了过来。张君一把接住,轮臂狠甩着砸了过去。

如玉眼看他砸了只雪球过来,抱头就骂:“天杀的,你竟来真的……”

她抱头半天也没等到雪球飞过来,放了手左右四顾,对面那里还有人?

张君已经走了。

*

中午在静心斋开宴,如玉和蔡香晚两个年轻媳妇,自然是用来照应饭局的。炕上一桌地上一桌,如玉厌那姜璃珠,不肯去伺候炕上那桌,将个蔡香晚推了去,自己照应地上那一桌。

地上一桌隔壁府胡氏坐主位,周昭在侧。她一人抱着小囡囡,吃饭都不肯撒手,身后左右两个奶妈也是站的尴尬无比。才上了几样冷盘,身后一个奶妈哎哟了一声道:“少夫人您瞧瞧,孩子吐奶了。”

周昭低头一看,果真孩子唇角往外泛着奶。她连忙起身,却又眼神制止不准两个奶妈跟上,笑着问如玉:“可能给我搭把手儿?”

进了暖阁,周昭给孩子拍奶打咯儿,换尿布。换完了却不出去,坐在暖阁那熏炕沿上,说道:“只怕我这些日子语气有些不好,叫你看来像是要故意给你撒气。”

吃饭的人还远,这暖阁是个死角,门又开着,隔墙也无耳的地方。周昭低声道:“钦泽跟我说过来龙去永,赵荡恰是借着咱们一府中几兄弟面合心不合,联合金人把你大哥给杀了。”

囡囡脸上忽而冰凉,抬头见母亲眼中似是亮晶晶的,伸着绵乎乎一只小手便去抓那亮晶晶的东西。这小婴儿笑笑嘻嘻,哼哼着乳音,那知愁是什么滋味儿。周昭多看一眼这可爱的孩子,心中便多一分委屈伤心,那怕她自来内敛,也终有抑不住的时候。

如玉知道张震没死,可她也不可能将这话儿告诉周昭。统兵诈死,皇子被杀,这种事情得烂在她和张君的肚子里,否则说出来大家都得死。

她揽了揽周昭的肩,低声劝慰道:“大嫂,总会好起来的。你替囡囡想,看宽怀一点。”

这样苍白的语言,也只能用作安慰,若是张君死了,这样的安慰她如何能听得进去。

周昭递过囡囡道:“你抱抱,抱抱她。囡囡,这是二叔母,要叫二叔母的。”

如玉接过来拍了拍,又连忙将孩子递还给了周昭。

对于周昭,以如玉入府以来的观察,她委实是个心地善良,贞静内敛,品格端庄的好女子。十八岁的时候嫁给二十三岁的张震,应当说自来追求者多,心高气傲,也是被张震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至于入府之后,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嫁给一个三边统兵,荣耀会伴随着孤独,一府之中连国公爷张登都颇为敬她,可独守空屋,丈夫随时可能会战死沙场,这些她也必须接受。

她毕竟还是个年青妇人,也有忍不住的时候,所以经常会显的有些喜怒无常。

*

晚上要在长青苑设大宴,下午蔡香晚与如玉两个一起盯着婆子们布置长青苑。如玉听蔡香晚叨叨些有的没的,说自己这三个月来的艰难辛苦,才满十七岁的姑娘,过来恰逢这府中乱事多,如今代区氏而掌中馈,因其宽容和泛,待下人丫头们不算坏,所以一府的下人都很尊她这个四少奶奶。

两人正在三尺高的青铜鎏金大熏笼前围坐着闲话儿,红豆进来说道:“四少奶奶,四少爷问你,今儿出去赏月的狐裘,可要他替你熏香?”

蔡香晚脸上立刻浮起两抹红晕,转过身笑望着如玉,一脸的不情愿:“熏就熏吧,告诉他可要盯紧了,莫要再三心二意燎着了毛。”

红豆领命而去。蔡香晚心里藏不住事,忍不住的显摆:“当初婆婆一力要让钦城去边关,我心里别提那个恨,要知道他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到那杀人不眨眼的兵营里,可不叫金兵生吞活刮了?

可人的奇怪就在这里。他原来不过一个浪荡轻浮的公子哥儿,到边关去了一趟,又亲手把大哥的尸骸敛回来,也算入骨入髓的教训,如今倒乖的很,屋里的丫头一概撵出去,与我一心一意过日子,夜里回房还能听他说声辛苦。所以这些日子虽苦,我却也能熬得,人一辈子,可不就寻这样一个体心贴意的人一起搭伙过日子?”

如玉悄声问道:“大哥的尸骨,可还好?”

蔡香晚摇头叹息,声音更小:“这话可不能叫大嫂知道。当时听闻他们是去偷袭一处群牧所,那地方本不该有守兵的,谁知道埋伏着几千人。双方打起来,大哥是逃出来的,但是到了咱们大历边界上,又遭遇了伏兵,钦城一口咬定是咱们大历自己人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