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离府开始,如玉至少有一年不曾动过画笔。在鸳鸯淖的时候,夏天湖面碧蓝,野天鹅在湖面飞翔栖息,秋日叶黄天远,云白水绿,宁静而又恬淡的日子,她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有一个小生命陪伴,望着一幅幅天然而成的美景,几番欲要手摹,怎奈那地方没有颜料胶质,连宣纸都很难弄到,所以从未作过画儿。
小初一一天天长大,比她靠想象画出来的那些胖娃娃漂亮不知多少倍。她在窗前摆好画架儿,看一眼小初一,提笔勾一笔,准备要替小初一画幅画儿出来。
院外沉沉一阵脚步声,听着不是张君。如玉才勾了线条,刚搁下笔,便听走廊上正在晒尿布的丫丫叫了声大少爷。
张震也不应声,进了堂屋左右看得一眼,叫道:“如玉!”
作者有话要说: 事实上张君的反省之途,现在才开始了,这个王八蛋!
第113章 九月
如玉昨天还听了回大伯哥的壁角, 张君不在,他一人冒然而来, 也不知为何, 放了画笔出门应道:“弟媳在了,大哥可是有事找钦泽?”
张震穿的, 是原来赵钰常穿的那种武官常服, 圆领上绣着褐色螭蚊花饰,窄袖紧边, 袍面阔大但腰带幅宽。他的身量,与赵荡非常相似, 但赵荡是文人, 当然, 在她面前总是和蔼可亲, 时时低着头,没有张震这样叫人压抑的压迫感。
他环顾四周, 指着初一的卧房道:“初一住这一间?”
如玉应了声是,他已经提脚进屋子了。男子脚步沉重,而回京之后不过几天, 如玉一再丢下初一, 小初一不过三月的孩子,几番离别之后睡的不是很稳,但凡有异响就要醒来哭上一番。
他如此沉沉脚步带着风走进去,如玉心生不快,怕他要吓醒孩子, 自己也提脚跟了进去,见初一于梦中一抽一抽,遂连忙轻拍着他的胸脯,哄他再度沉睡。
弟媳在哄孩子,屋子里一股奶香气息,冒然闯入的张震转身走到窗前,见案头一幅画,画上描着几笔,勾勒出一个孩子浅浅的笑脸,头一回知道如玉竟然还会工笔,一回又一回的惊叹,不得不赞叹张君人傻,找媳妇的眼光实在不差。
如玉好容易哄稳了孩子,跟过来问道:“大哥何事找我?”
为怕吵醒孩子,她声音压的极低。
张震扔了方帕子在案头,问道:“昨天在晏春阁,你在同罗妤的卧室做什么?”
这是如玉自己的帕子,她忽而想起来,当初挤完奶之后拿帕子擦过,那帕子湿了,她搭晾在铜盆架子上,想必最后忘记收,才会遗留在那地方。
张震带着帕子而来,显然知道昨日她在隔壁偷听的事情。
如玉仍怕吵醒孩子,转身欲要往外走:“大哥,孩子刚刚睡着,咱们到院里说,可好?”
张震回头看了眼那眼窝深深鼻梁高挺,一头褐发卷成卷儿的孩子。他小时候与赵荡见的多,幼年的赵荡,恰就是这个样子。
他一笑,跟如玉一起出了门,檐廊下长长一条衣架,上面挂着一排排洗的雪白绵软的尿布,小儿的裤子,斜襟的衣服等物。小囡囡出生那一天,恰是他的丧报入府之日,周昭难产几乎挺不过来,而等他再回府的时候,女儿已经两岁多,会跑,会叫娘,见了他只会躲到暗处,默默的偷看。
张震道:“如玉,去劝劝你大嫂。告诉她,我曾经的承诺,只要不死,永不会忘。”
那个承诺,如玉听赵荡讲过。张震之所以能娶得周昭,是因为他承诺自己总有一天,要叫这江山改姓易主,而她,是可以陪他赏江山的那个女人。
现在再回想张震的情史和他的野心,一切皆能说得通了。他爱姜映玺,姜映玺却入东宫嫁给了赵宣。也许这一段深深刺激到了他,于是他求娶周昭的时候,直接承诺会给她皇后之位。男人们争风吃醋起来,山河浩劫天地变色,也不过顷刻之间。
如玉笑着摇头:“我与大嫂,委实没有那样好的交情。也不可能替您作说客。”
她转身欲要回屋,张震又道:“你认为姜后拿朱颜作诱,意图为何?”
如玉站在门上,摇头道:“我听不懂大哥这话什么意思,您若没有别的事,我得回屋去看孩子了!”
张震转身踱到门上,四扇对开的门,寻常只开两扇,他停在那抱柱侧,玄衣,白肤,声沉而缓,十分难得的认真:“昨天,你一直在隔壁。姜后所言,朱颜姑娘所言,你定然全都听见了。朱颜是中书省右丞相府上的千金,还未出嫁,完壁之身,若不为极大的利益,绝对不可能那样做。
她和姜映玺肯定是有所图谋,才想要在四月初八那夜,绕过禁军侍卫的盘查,往宫里送东西,或者往宫外递东西。你觉得那个东西,会是什么?”
如玉下意识摇头:“我也不过听了个大概,大哥既想知道,为何不亲自去问那朱颜姑娘?”
张震道:“好好想一想,今天四月初一,你还有七天的时间,想到了告诉我!因为,你也听到了,姜映玺想把你送给赵荡,好省掉千军万马西征之力,这是我的事,也是你的事。”
他转身要走,如玉忽而心中一动,叫道:“大哥!”
张震不走游廊,直接下了院子,听如玉唤,回过头来,便见如玉站在门上,仿佛若有所思,红红两瓣唇儿微张得许久,却不说话。
昨天她在花圃里散步的时候,恰遇上两个命妇在凉亭中闲话。如玉听墙角的功夫一流,因为听她们说的恰又是帝后之间的闲话,那爱八卦的天性便再抑不住,是而多听了两句。
两个命妇,一个是左丞府的庄夫人,一个是礼部尚书府的黄夫人,二人叽叽呱呱老鼠嫁姑娘,所非议的恰是皇后姜映玺。
庄夫人道:“皇后娘娘自己也是从东宫正妃上来的,就算连着生了三个女儿,后位依然稳如山,我听闻到如今后廷还是当初东宫时的惯例,皇上初一到十五,半个月时间都宿在皇后那儿,剩下的日子,才给那十几个苦瓜瓤子分摊了。
她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倒让周昭给那花剌女人下跪,看着就叫人来气!”
黄夫人撇着嘴道:“她也就笑得这几天,如今肚子里那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了。我也是听我家相公说的,皇上自打半年前起就得了阳衰的病症,至少半年多帝后未行过房事,太医局多少御医瞧过,猛药也曾吃过,那物儿一点动静没有,只怕这辈子也就那样儿了。
她这一胎得保准了是个儿子,否则,皇上膝下无子,那赵荡要是在西辽生出一堆来,这天下,还指不定最后由谁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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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下了台阶到院子里,低声问张震:“大哥幼时可曾读过话本?”
张震还以为如玉有什么重要的话与他说,一听问及话本,唇角微翘,一笑道:“大约读过几本。”
如玉道:“我幼时读话本,曾读过前朝一个故事,名叫狸猫换太子,若大哥未曾读过,回去翻一翻,大约就能知道,皇后与朱颜姑娘是想做什么了。”
恰恰那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张震也读过。前朝皇帝宫中,两妃同时有孕,一妃为了争宠,于是买通太监将另一妃的儿子换成了一只剥光皮的死狸猫,从而自己的儿子被立为太子。
张震从这故事里找不到痕迹,盯着如玉道:“但宫中唯有皇后有孕,而且她是正宫娘娘,所出既为嫡子,只要是儿子,就必定要继承皇位,不存在裹挟夹带非得……”
如玉打断他道:“大哥从太医局找个人出来,问问皇上近来身体如何,也许这事儿就能说得通了!”
若果真如那两个命妇所言,皇上已半年不能行人事,而且可能永远阳衰的话,那皇后这胎就至关重要。她得保证是个儿子,但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叫她对自己的身体也失去了信心,于是她以防万一起见,想从宫外渡个男婴进去,若自己生的是儿子也就罢了,若是女儿,或者换之,或者假作双胎,正好占稳太子之位,好不叫如今半数朝臣还在翘首祈盼赵荡的朝堂再起波澜。
宫里宫外,此事都好梳理。但唯独禁军侍卫,从先帝开始一直就是张君在掌,姜后拿朱颜作诱,要换张震一道手书,恰就是为了躲过禁军侍卫们的盘查。
张震欲走,明知老二知道了只怕要杀了自己,昏头胀脑又往前一步:“我无颜见你大嫂,更无颜见小囡囡。你说,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