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靳心念电转,你们有姬天子遗命,我们有公主,正要拿话来顶姜恒时,姜恒又道:“但眼下你既然来了,我便权当代国表示出了诚意,愿意参与会盟。去歇下罢,两国边境之议,我答应你,盟会结束后,必将给你一个答复。”
李靳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事实李霄与姬霜派他出来,亦是为让他参与盟会,探听消息,至于边境的雍军不过万人,又散成三大军团,李霄派遣擅带兵的亲弟李傩领军,三五万军队在手,根本不怕耿曙,人多势众,犹如决堤一般放出去,淹也淹死他。
“汀侯请。”汁泷适时地做个手势。
李靳只得暂时忍着,前去住下,带来的两千兵员,按姜恒的意思是不必管他,让他自行其是罢。
“派个人去监视他,”姜恒又朝界圭吩咐道,“看他在城内做什么。”
姜恒怀疑李靳此来亦带着任务,想拉拢各国,协力对抗雍,一旦被他成功,将再次陷入国力与兵力互相制衡的局面,这神州一统的大业,只怕从此再难推动。
末了,曾嵘又说:“明日之会事关重大,须得接连日,今天又有变数,咱们不若再仔细核对一次。”
姜恒转身,关上门,界圭在里头守着,于是汁泷、陆冀、周游、曾嵘与姜恒五人,再次核对盟会章程,以确保万无一失。
“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过金玺呢。”汁泷最后道。
深夜里,所有大臣都散了,明日雍国人将面临百年来至为复杂的局势,谁也不知道明天的盟会将发什么,就连姜恒自己,亦无从预测。
殿内剩下姜恒与汁泷两人。
“我也没有认真看过。”姜恒最后答道。
汁泷用黄布将它再一次包,递给姜恒,说:“这面刻的什么?”
“诸天星官。”姜恒端详露出的金玺一角,其上刻了星图,他朝汁泷指出金玺最中央之处,说,“天子为诸天所授,守护神州者。持金玺,即天命。”
汁泷点了点头,让姜恒拿着金玺,明天盟会召开,他将把此玺再一次正式授予新的天子,而这个人选,当是汁泷。
姜恒朝汁泷点头,转身离开,界圭等在殿外,护送他回房歇下。
第190章 五国会
神州度过了幽暗的长夜, 一如这个冬至到来时漫长的夜晚,这是昼至短、夜至长之时,亦是大争之世里最浓烈的墨色。诸侯国围攻洛阳的那天, 谁也不知道黑夜会在什么时候结束、新的一天什么时候到来。
神州就在这漫长的夜里沉睡着,仿佛永远不会醒来,刀枪之争无法让这名巨人睁开双眼,鲜血横流,在它面前淌过, 诸侯的血、公卿的血、士人的血、百姓的血——混合在一起, 汇集为奔腾的河流,在时光力量的推动下, 注入大地,浸没了这巨人脚下的土壤。
直到那一天, 姬珣将金玺交到了姜恒手中,犹如递给他这长夜里的最后一点星光。随之,银河渐西移, 天际出现了一抹很淡的绛色, 天终于要亮起来了。
阳光照进宫殿中时, 姜恒睡了不足三个时辰,却很精神。四十九声钟响,就像昔年他与耿曙在洛阳中每天所闻, 唯一不同的是, 今日晨钟结束后, 有六声拖长尾音的昭示,代表诸侯齐聚天子王城之意。
众封国国君俱等待这一天,依次来到会场前,那是天子接见诸邦之臣的“礼殿”, 穹圆地矩,露天而设,地上铺着厚毯,绘有神州大地地图,位于洛阳王宫正中,周围燃起了火盆。
洪钟大吕声中,金铁鸣响,先是梁王与一众臣子,其后郑王与龙于、郑国臣;再次芈清、熊丕与郢臣,最后是代国李靳。
近百人鱼贯而入,甲士随身护卫,陪同国君出访者,俱是各封国内的公卿,天子案设在中央北面,坐北面南,五国国君,各依其位入座。代国位西、郑国位东,郢南雍北,梁国正中右下。
汁泷所坐之处,即天子位下不远处。
姜恒最后一个抵达,走进会场之时,正低声交谈的公卿们随之一静,注视姜恒。
姜恒身穿太史令官服,沿晋制,手持符节,站在入场之地,迎上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忽然有种不真实感,七年了,他终于真正回到了此地,回到了天子的身前。
“姜大人?”梁王道。
姜恒长吁一声,来到座前,率先朝空案跪拜。
“天子安好。”姜恒道。
诸王同时起身,汁泷转身,所有人面朝天子案,跪伏在地,俯身以额触地。
“拜见金玺,”众国君恭敬道,“天子安好,则天下升平。”
磬声再响,连续数声后,各人入座。姜恒来到空案一侧坐下,让出空位。
“七年前,”姜恒说道,“洛阳大乱,天子崩,万民离散,中原大地陷于‘大争’,如今召集各国封王,以议对策。”
会场寂静,只有姜恒之声响起:“天子驾崩,本该以三公联合赵将军出面,照会诸王,然,赵将军与朝廷中官员,殉天子而殁。如今晋廷内,中央官员,唯独姜某与聂海聂将军。聂将军带兵在外,多有不便,全权委任于我,持天子亲授传国金玺以节,主持此盟会,各位国君,想来当无异议。”
众人纷纷道:“无异议。”
汁泷跪坐,身体朝北面天子案稍稍侧了一个角度,看姜恒,忽有种陌生感,他从来便将姜恒视作雍人,从姜恒来到雍地时,他就成为了汁氏的“自己人”。
而就在这一刻,汁泷开始感觉到,真正的、隐藏在姜恒之下的另一重身份——他似乎从来就不归属于任意一国,他自始至终,俱效忠于姬珣。
“各位有何话说,今日都但言不妨。”姜恒解开金玺外的布,那黑黝黝的沉铁之物,如今各国的国君,亦是第一次见,目光俱聚集在天子案上。
“天子虽崩,”姜恒说,“但见此玺,有如见神州天命,今日各位除去消弭纷争外,尚有重大责任,即是为天下百姓,推举出新的天子。”
与会者自然知道,这大争走到了尽头,已是建立新秩序的时候了。
“那就是传国之玺么?”芈清说,“倒是第一次见,先王不止一次提起过,可以让我看看不?”
姜恒将金玺取下,交由众人传看,道:“七年前,天子遗命,乃是让我持其寻找适合为天下之君者。”
众人看过一轮,这王权的象征,便再一次回到案前。
“但以眼下情况,”姜恒道,“这尚不是最重要的,在下想听听各位国君的意思。未来神州的命运,便掌握在今日与会者的手里了。”
“天子驾崩,”熊丕说,“前因后果,暂且不论。”
熊丕与芈清交换了眼色,姜恒清楚他的暗示,当年五国围攻洛阳是笔烂账,雍国认为关内四国率先挑起大战,四国则指责汁琮意图劫走姬珣挟天子以令诸侯,谁也辩不过谁,各有各的说法,便暂且搁置不论。
旋即,熊丕顿了顿,说:“雍国年前撕毁协议,在安阳朝兄弟之盟开战,屠杀我国十万将士,这笔账,今日得好好算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