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2 / 2)

太后冷笑道:“妻贤夫祸少,依我看,你也忒贪吝了,又只知道奉承讨好男人,如今祸事临门,这滔天之罪,哪个救得了你?”

梁王妃听说,浑身一震,再次抬起头来,神情有些骇人,眸光已近疯狂:“陛下,还有陛下,当初要不是借我们的手,小丽妃娘家能玩完?登上大宝的说不定就是不他二愣子刘瀚,而是诚王刘沐!这已经不是过河拆桥了,这是卸磨杀驴啊!太后,太后难道您忘了?我们梁王府可是从龙之功啊!”

“够了!”太后爆喝一声,浑身都在发抖,半晌才喘匀了气,厉声骂道:“陛下登基乃是先帝遗嘱,奉天承运,你浑说些什么?”

太后冷笑连连,眼中也是寒气升腾,梁王妃被这眼神逼的退居殿角再不敢乱叫,却依然泪珠滚滚不甘心的看着她。太后脸上的肉仿佛化了一般,往下耷拉着,显得极为可怖,最终开口狠狠的道:“你的儿子死不了,你的舌头可要留神些。”

梁王妃连连点头,叩首如捣蒜。

太后又看了看面前的佛经,心里默默叹息:自己还真是年纪越大越心软了,若是早些年,她会不斩草除根?

太后老人家亲自开了口。皇帝愿意当一回孝子。小世子废为庶人,保住了一条命。

风波乍起之时,袁妃娘娘正在剥莲子,她打算煮银耳莲子羹。秀美的手指,清凌凌的水,碧瓷小坛,玉簪云髻,月白羽纹纱衣,淡烟流水般美好,静静的就像一副画。若是有心人欣赏,便会妥帖收藏。消息传来,她微微一怔,一枚莲子滚到了地上。抬头望了望这阔大的宫室,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入宫缘由。

她的父亲老定国公才到中年便缠绵病榻,母亲无力庶务转而投向了神佛。而她的好二叔好三叔为了自己奢侈糜烂的生活,最常干也最爱干的事就是跟户部借贷-----然后由长房去还钱,后来还出现了霸占民女盘剥私产的恶行----统统由长房顶着。新帝登基,正是各部门开足马力献功的时刻,连着几道弹劾把整个国公府推向风口浪尖。她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对病榻上的父亲说的话:“我是袁家嫡女,长女,父亲病重,幼弟无依,袁家有事,我不顶着谁顶着?”她入宫见幸,冷暖自知,却绝对不会后悔。

她也还记得当初弱弟愧疚自责之语:“大抵男儿没本事才让女子受着委屈。”

其实她很想说嫁谁都是嫁,难道不嫁皇帝就不会委屈了?但凡人生,总要有点磨难才像活着。该拼的时候,就要拼一把。

子羽(袁父的字)没有辜负她。袁妃微微昂首转了转眼睛,将那点泪光尽数隐下。

“母妃。”地上的莲子被重新捡起来放进了碗里,却是小四。

看着这个俊秀懂事的孩童,袁妃脸上阴翳消散,笑意温暖如水,拿出手帕轻轻擦去他额头上的汗,看他穿着深蓝骑马服便道:“又骑马了?”

“没,看大皇兄耍枪呢。”

袁妃忍不住笑了:“皇兄耍枪,你倒出了一身汗?”

“我鼓掌呢。皇兄好厉害,腾龙九式都学会了。他准备再长些气力,就学霸王枪呢。”

袁妃一笑便罢,不多置评,只捏捏幼童尚显稚嫩的骨头:“你只管鼓掌,可别乱碰,也不许急着练,现在把骨头累着了,以后长不高。”

四皇子乖巧的点点头:“我觉得自己拿笔更顺手。”

袁妃慈爱的道:“不用想太多。我做了冰糖狍子肉,快去更衣,准备用饭。”

四皇子答应着跑开,袁妃眼神始终温柔的注视着她。

先帝宽仁,对有爵之家非常优待,如今这位却不然,看清这一点的勋贵世家,纷纷告诫子孙,大整家规,一时间斗鸡走马的少了,吃喝嫖赌的也少了,书院空前热闹,上京风气为之一清。不过再怎么整,也轮不到“贤良恭敏”的书衡身上,说实话,若非有那些货色在起反衬作用,或许她再修个义庄也封不了县主。因为随后也有人家修义庄,但帝王除了口头嘉奖,兼赐牌匾,也没有别的表示了。

书衡这个刚封的荣宜县主非常低调,既没有摆流水席,也没有大宴宾客,除了近亲,只通知了几个要好的姐妹。现在她正在练字。腕上悬了一块沉甸甸的玉葫芦嵌宝坠子-----特意用来练练腕力。这法子还是袁国公告诉她的,因着他当初体弱,也是腕力不足,才用这么个法子。

袁夫人很心疼,没写上三五十个就让丫鬟给她按摩活血,生怕累着骨头。监督她休息,却不会多做阻挠。扎实的童子功非得一笔一笔练出来不可,没有捷径可以走-----她不懂书法,但她无条件信任自己相公。

云烟墨,宣纸,湖州砚。这些都不算什么,难得是笔,琥珀笔杆,剔透光润,秀巧鼠毫,圆滑如

意。笔杆杆首还刻着两个小小的字“右军”。“右军”笔,千金难求,有价无市。王羲之,王右军。这右军笔的制造者号称出自琅琊王家,乃是书圣王羲之的嫡系传人,他做的笔,从款型到颜色无一不是有据可循,有典故可查,考证起来无一不是当年书圣的同款。而这笔也的确质量上乘,精雅绝伦,不仅书写实用也可做雅器来赏。本身数量极为有限,一年也不知有几支产出,再加上有这么一层光环在,这笔可谓是琼林文人闺阁才女梦寐以求的好物。等闲见它不到。

虽然书衡根本不觉得用着书圣的笔就能写出书圣的字,可是真的握在手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飘飘然。虚荣啊,人性的弱点啊弱点。书衡忍不住唏嘘。

这笔是董音的哥哥董怀玉送的。

“听闻县主最近正苦练书法,特备薄礼。县主解开了小妹心结,在下甚是感激,略表一二。”那个秀雅如竹的少年,行止间仿佛风过松径,赏心悦目。按理来讲,首辅才是握着实权的大臣,比一般的宗室更可生畏。但这少年却是一直谦逊有礼,没有一丝傲气,年纪不大,却显出虚怀若谷的气度来。看着一帮脸红眼晕,忍不住眼光往他身上溜的丫鬟,书衡暗骂她们不争气。

有这么一个哥哥,董音还看上了诚王爷?书衡心里默默比较了一番,得出结论:董大才女,你丫的根本就是青春期的躁动吧!

☆、第38章 袁父教女

光影渐沉,暑气溅落。绿树阴浓清荷花香穿透水晶帘,池湖澄碧金红日光轻洒荼蘼院。巧果摆满碟盘,桂枝门庭飘香。七夕节娘娘又赏了东西出来,镂花丁香木仕女香扇,红琉璃珠五彩丝流苏手串,兰碧华玉猪小件,桂花香球,还有一个串宝络子络了一块镶粉红芙蓉玉佩。书衡抛了一番花球,又把小猪拿出来:“这个等弟弟出生了可以给他玩。”

袁夫人摸摸肚子笑道:“你弟弟不玩这个,你自己留着。”

“那,这个镯子倒是可以送给他媳妇儿。”

袁夫人想笑又不敢大笑:“你只管留着自己用。我的儿媳妇我自己操心。”

恰逢书衡贪凉受了点寒,袁夫人见她精神葳蕤,便奏报一声,留她在家里休息,不必谢恩。而她有孕在身,早就免了这个礼。

书衡午觉睡醒已是金乌斜沉,倦懒的展了展腰,蜜糖便端了水进来,她净了面漱了口,又呆呆坐了一会儿,蜜糖连提了几个逗乐的注意都被她回绝,正着急无奈,书衡却让她也不必跟着,自己一个人信步穿堂,随心过院,溜着花荫悠忽走进一个偏院。国公穿了玉白袷纱单衣,披了件月白暗云纹薄锦长衫,握了本书,随意靠在紫竹榻上,身后一大架子藤萝花开的正好。

书衡蹑手蹑脚走过去,刚欲捂他眼睛,袁国公就轻轻笑出来,丢了书,把她拉到榻上。先问:“嗓子可还痛不痛?”

“喝了好多热水,又吃了甘草薄荷膏,现在不痛了。”

“鼻子还堵不堵”

“喝了药睡了一觉就好了。”

“晚上睡觉可别踢被子了。”

书衡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袁国公看看她手上戴的香串,便道“姑母赐的礼物不喜欢?怎么闷闷不乐?”书衡感觉到爹爹手指凉润,把热乎乎的身子又往他身上靠了靠。袁国公感觉到她的孺慕之情,为这羔羊般的娇软轻轻笑出来。

“姑母送的东西我自然是喜欢的。”书衡把脸蛋贴到爹爹面颊上:“爹爹,我看到好多勋爵之家都遭了难,昔日还嬉戏游乐的小伙伴,如今或为奴或流放,不知飘向了何处。”

袁国公垂眸看她一眼:“你又心软了?”

书衡忙摇头:“没有。当今圣上并非一味刻薄寡情之人,这等人家一定是自己犯了错。既然犯了错,那就要付出代价。若是一味心软,那便是善恶不分。我的怜悯没有那么廉价。”国公爷笑着摸摸她的脸蛋:“不因权势而妄为,不因落魄而菲薄,不因威重而刻毒,不因仁慈而滥情。吾儿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