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思考的时候,袁国公也在打量她。只觉得自己闺女双目莹然,眉宇舒展,鼻梁挺秀,梨涡香甜,怎么看怎么好看。再想想她谦和懂礼,聪敏仁善,又能琴棋书画又能米盐酒茶----简直过于宜室宜家。袁国公更加惆怅。
书衡察觉到了这点惆怅。她摸摸自己的脸。难道是瘦的太慢了?其实还好吧,她能感觉到身体抽条的趋势。难道她爹担心她变成胖妞嫁不出去?想想今天晚上餐桌的表现,又看看手里的普洱浓茶,书衡默默惭愧。
“爹爹!”立志当个乖乖女的书衡,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让父亲操心的,她认真的保证:“您放心,从明天开始,我每顿饭少吃一块肉。”
袁国公正沉醉在自我的惆怅中,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为何?”
“我会瘦下来的。您不用太忧虑。我以后每天绕着荷花池跑三圈,再踢一百个毽子,让自己筋骨打开,快快长高。”
“----”
“我还会继续练字弹琴画画,按照书月姐指导我的法子好好练刺绣,每天多绣半个时辰。嗯,然后我再学两道拿手菜。保证自己将来不会砸您手里,怎么样?”
“------”袁国公忽然觉得胃绞疼。
“林先生那里-----”
“林先生那里不用去了。刺绣什么的,不想绣也不用太勉强,这个我从来都不急的。想吃什么尽管吃好了,胖点没啥不好。个子该长自然到时候就长了,你乱跑也没有用。”
“咦?”书衡愕然。
袁国公飞快说完这些话,好似有点按捺不住的焦躁。看看女儿的惊诧,忽然又无力又堵心,微微躬身按了按弹墨锦垫,紧接着转身不看她了。
啊咧?书衡纳闷,看着那虚弱而又惆怅的背影:难不成您是大姨夫来了?
☆、第50章 公主驾到
晚风拂槛,远桂飘香。明沁湖边栖霞轩里,鹤炉沉水香袅,银瓶幽芳吐瑞。挂起了承恩沐德金框匾,铺上了双凤朝阳红线毯,垫上了盛世荣光重文叠绣桌围子,换好了紫气东来弹墨椅袱。原因无他,做客的不是一般贵妇,而是大景皇朝圣上的头一个女儿,靖安公主。也是现在刚刚及笄,头一个有了封号的公主。
这靖安公主也有意思,来了定国公府,不留正院荣华堂,不去主楼披香殿,二话不说,摆架天心园,直奔流光泉。
书衡因为更衣迟了,被李妈妈抱着紧赶慢赶过来请安,远远就看到一个浅浅鹅黄淡淡春的宫装女子临河照影,超逸出尘。当然,这得看背影。走近了瞧,宝鬟高高挽就,新妆浅浅染成,黛蛾匀出远山绿,樱颗点成小桃红,琼鼻凝鹅脂,两腮如新荔,一点金红花钿悬眉中,端的是个细描细化的精致女子。当然,她得不笑不开口。
“公主殿下万福金安!”书衡规规矩矩的磕头。公主矜持的点头受礼。书衡又给早早接驾出来的袁夫人行礼口呼母亲。袁夫人笑着扶起了她,低头的同时给妈妈使了个眼色。专管迎来送往的周妈妈随即出列,笑容满面“几位官家请随我客房歇息。”教养妈妈礼仪姑姑刚被让走,大公主立即露出了原形,“大妞妞!”她几乎是用跳的,扑到了书衡面前,头上一只赤金嵌碧玺累丝绞花凤首步摇颤颤巍巍,末端垂下两挂串珠白玉兰晃悠来晃悠去,打到书衡脸上又荡回她自己脸上,两人同时哎呦一声。
大公主十分不耐的扯下了步摇,袁夫人早有预备,亲手接过来放进早就备下的金丝绒垫檀木捧盒里。又笑着问道:“公主殿下,这衣裳可还穿着做什么?”“还是夫人懂我。奶麼麽非要我穿,这大衣裳又坠又沉,穿上了路都走不动。”
书衡默默吐槽:刚刚一蹦三尺高的是哪个。大公主忙忙的宽衣解带,把五彩鸾凤嵌金丝缀明珠的宝衣往下扯。袁夫人帮她脱下,整好,放进同样的捧盒里,吩咐绿衣小心看管,谁都不得靠近。大公主撇了撇嘴:“我喜欢大妞妞那件,烟柳色,绣着两只兔子的。”
“那不值什么,我给裁云坊师傅交待一声,让她准备一套送您公主府里。”
“大妞妞,我的鱼呢?”大公主脱衣卸钗,浑身轻松,扶着沉香栏杆,拉着书衡使劲往水里看。袁夫人指挥红袖绿衣两个,一个拉着书衡,一个护着大公主,生怕这两位中的哪一个不小心掉进去。
书衡装腔作势的往水里探头,东瞅瞅西看看,心里颇觉有趣。这大公主生在皇家还能有这么活泼真率的性子,实属罕见。
“鱼呢鱼呢?”大公主先洒了一把鱼食,又折了一枝柳条来回拨水,半晌不见她的两条宝贝,一回身捉住书衡使劲摇:“大妞妞,是不是你偷吃了?”书衡被晃成了西北风里的一根鸡毛,飘摇半晌终于落地。她就纳了闷了,这两条鱼还只有巴掌大的时候大公主就看上了,隔上五六天就跑来看一看,一直看到现在鱼长得跟猪仔一样大,兴致还越来越高涨。真是富贵闲人欢乐多,书衡这等小民完全理解不能。
“靖安殿下,您那么喜欢,怎么不捉回去养在自己池子里?”
“我也喜欢你,难道我也要把你抱走放在自己床上?”大公主娇俏的翻了个白眼,似乎对书衡的智商很不满。而书衡则震服于她强大的逻辑,脑补了一下自己被当成洋娃娃放在公主象牙床上的模样,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为自己能跟她视若心肝的鱼同等地位,深感荣幸,高呼“殿下丨体恤下情,处事周全,真是万民之福!”
“哼。”大公主得意一笑:“咱也不能落下个仗势欺人的名号给皇帝爹爹蒙羞不是?”
书衡大度的摆摆手:“放心,我乐意被您“仗势欺人”。不过,”她甜甜一笑,眨巴着眼睛:“这非要一趟一趟的跑。您也不怕累着!”大公主可不傻,斜扫书衡一眼:“怕我累着?你是嫌接驾太麻烦吧。”“您真有自知之明!”书衡竖大拇指。啪!大公主没好气的拍掉她的手:“少来!”
两句话的功夫,两条猪仔大小的鱼终于从水底慢悠悠漂上来,趁着水波载浮载沉。大公主大喜,看到鱼那一瞬间眼睛都亮了,亲手扯了网兜抛下去:“好好,终于等到了今日!下锅下锅!哈哈哈。”
书衡大囧。
要知道这玉花青花蝴蝶名字取的好,一听就是该加在极品锦鲤头上的名号。而事实上,不过是一条鲫鱼一条鲢鱼。当初的她,还很傻很天真。一厢情愿的以为大公主品味高雅与众不同,定是看中了这鱼儿在水的婉约之姿卓异之态,或者这两鱼骨骼惊奇定非凡品,乃是万中无一的祥瑞,因此她公主殿下特加青眼,殷勤看顾,谁知道------这不过是个耐心绝佳的吃货。书衡长呼了一口气。据她所知,如今时节正赶上宫外上供鲈鱼,肉嫩味鲜,国公府也荣赐了一筐,如今一齐养在池子里。
“殿下,您在宫里还少鱼吃吗?”
“当然不少,可是都比不上你们公府里厨子做的。”
书衡瞬间回想起来,去年冬天时候袁夫人不知从哪里觅来一个厨子,能做很地道的川湘二菜,那麻婆豆腐细软幼嫩色彩红亮,红油抄手皮薄馅大鲜香扑鼻,酸菜鱼汤浓肉香酸辣开胃,水煮肉片料足味重口感惊爆,而最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剁椒鱼头。肉片细腻莹润,辣椒红绿鲜亮,面条细薄劲道,咸香鲜辣,那口感简直了------用流行的话说,就是完美的融合,奇妙的碰撞诞生了绝佳的美味,至今想起依然口中生津。可惜,公爷依旧偏爱京菜,其他菜系只是偶尔尝鲜,而书衡则因年幼被袁夫人忌口管制,她也已经很久没吃到了。
于是,流光泉边闪闪发亮的眼睛又多了一双。而那两条肥鱼不知自己的*早在年前就被盯上了,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茫然无知,如今还在水里摇头晃脑,抢食吐泡。
“你真是太不讲究了!”大公主用行家的口吻点评:“这什么样的水,就养什么样的鱼。我特意问了你们那个厨子,她说了这道菜要做得好,除了绝高的手艺,还得有极鲜的鱼极辣的椒,就从这池子里现捞,岂不是最新鲜的?鲢鱼最好做头,鲫鱼最好炖汤。如今这双鱼儿足斤足两,肥嫩油滑,长得这种程度,美人口腹,也算它们功德圆满。”
“殿下高见!小民对你的佩服之情犹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书衡鼓掌,如果能借着大公主的东风大块朵颐,她不介意奉承的更肉麻一点。摩拳擦掌撩裙子挽袖子,她要出手帮大公主一起拉网子,可惜年弱力小遭到了毫不留情的嫌弃。
袁夫人素来身强体健,又有些功夫底子,如今月份虽大了些,也不用人搀扶,每日里逛园子寻乐子,不亦乐乎。尤其她一直要兢兢业业当袁夫人,如今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享受,玩兴儿可是比孕前还大。
现在尽管长公主劝了多会让袁夫人回去歇着,不用招待她,袁夫人却一直徘徊在一边。她有意跟两人保持一点距离,表示自己成熟稳重,决不跟小孩子胡闹。倚栏而坐,手里拿着绣花绷子,眼角捎带看管俩姑娘。这时候也被活蹦乱跳的大鱼吸引,亲自过来,要挽袖子来提网却被妈妈着急忙慌拦住了。谁知道那鱼落在网里还不肯服命,尾巴噼里啪啦一阵乱甩,溅的两人身上都是水。
大公主哈哈大笑,一边抹脸,一边不忘把水甩到书衡头上。她擦去了胭脂水粉,少了工笔画特意描摹出的细腻精巧,反而显得眼睛愈发明亮,一派少女的清纯明艳。按照袁妃的说法,大公主颇肖皇后。姿容像,性格也像。皇后如今年到中年又在深宫中磋磨良多,实在看不出什么,但如今书衡看着这笑容,听着这笑声,好像忽然懂了皇帝当初为啥会被吸引。
快乐和激情,都是能诱惑人赔命的东西。
那鱼依旧在弹腾,落在了地面,又从地面上弹起,好似要重回池塘。
袁夫人这个时候就显示出了将门风度。只见她双目一凛,右手闪电般伸出,劈空一抓,用力一甩,那足有十斤重的大鱼就飞到了石桌子上。在它再次弹腾身子之前,袁夫人已拿起一边除水腥味的金兽香炉敲在了它头上,那鱼立即偃旗息鼓,就剩下腮帮还在颤动。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兔起鹘落,书衡瞬间陷入了对自家母亲的狂热崇拜。
“死了?”大公主伸指头戳戳它的尾巴。“哪能,殿下要吃鲜鱼我怎么会杀了它,只不过是敲晕了。”袁夫人也撑不住笑出来,“长这么大了,反而被条鱼抹了面子!快快送到厨房去,交给------“交给项嫂子!”大公主立即接话:“就让她照着上次那做法细细做来,做的好,本公主有赏。”袁夫人笑道:“好好好,就让她做。今个儿公爷不在,咱们仨可以好乐。”
她们这边嬉戏玩闹全然不知假山石子后头,花叶浓密掩映着两道人影。“慕云兄,倒不知你平日里如何管家的,怎么夫人千金吃条鱼乐一乐还得躲着你?难不成你白长了一副昳丽形貌,人前风
流儒雅人后却是刻板凶恶的老虎?”此人高大挺拔紫衣银冠华贵佻达,一望而知是王孙公子,此刻他正瞧着袁公爷笑的一脸促狭。
公爷闻言拿折扇敲他的手,笑道:“好个忘恩负义的,才刚承我的情就来编派我?我看你是得意忘形了,不如命人通传一声,我好拉着你三公子拜见大公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