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1 / 2)

她丧父不过十余天,寻常人家的姑娘这时候谁不是以泪洗面,由亲人长辈好生安抚着,唯有她,深深压抑住自己的丧亲之痛,甚至还要打起精神操心朝政。

萧景铎十岁的时候丧母,那时他感觉天都塌了,好一段时间连话都不想和人说,容珂和先帝感情甚笃,悲痛之情绝不会逊于他,正是因为了解失去至亲有多痛,萧景铎此时才会格外心疼容珂。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说道:“殿下,你不必这样逼迫自己,多休息一会吧。”

容珂已经坐到东殿的桌案后,听到这句话,她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

她是摄政公主,这段时间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她,都在逼她表态,要么做出些功绩,要么退位让贤,唯有萧景铎对她说,你应当多休息一会。

可是容珂哪里有这个时间,她甚至都没时间悲痛父亲的逝去。容珂很快就将情绪稳定下来,说道:“我没事。”

她是乾宁,她是开国唯一的摄政长公主,她会实现父亲未竟的心愿,让这片河山乾坤安宁,蒸蒸日上,她怎么会有软弱这种情绪呢?

容珂又问了些南诏和剑南的事情,最后对萧景铎说:“你这四年功绩极好,父亲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先回去吧,官职调令过几日会下发。”

萧景铎知道再说也无用,而且他是外臣,天黑后也不好长留宫中,于是只能不情不愿地告退:“臣遵命。”

萧景铎往后退了两步,最后还是忍不住,盯着容珂的眼睛说:“殿下,慢慢来,总会没事的。这段时间,你可一定要保重身体!”

容珂失笑:“我知道。你竟然还来说我了……”

萧景铎退出两仪殿,冬日里天黑得早,此时宫道两边已经点起宫灯来。萧景铎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东殿的灯火大亮,显然容珂还在看六部呈上来的折子。

她已经瘦了那么多,天黑了还在处理政务,这怎么能行?萧景铎暗自皱眉,奈何他是臣容珂是君,无论如何都不好规劝,萧景铎只能忧心忡忡地离开太极宫。

这时他完全忘了,自己在晋江县当县令的时候,挑灯夜读是常有的事,若是公务多,忙到入夜也不罕见。

可惜世人对人对己,总是有两套标准,萧景铎更是其中翘楚。

萧景铎出宫时便已经很晚了,等回到侯府,自然惹得长辈好大一通不快。

萧景铎刚走入高寿堂,迎面便得了一句骂:“你四年不着家,回京的第一件事不是赶紧拜会长辈,竟然还连累长辈为你虚等?”

萧英脸色铁青,显然已经怒极了。此时萧景铎刚进门,身上还带着屋外的寒气,听到这句话,几乎立刻就想转身掀帘子出去。

可是为官四年,萧景铎的脾性被磨得稳重了许多,听到这种话,他也只是顿了顿脚步,随即就抛在脑后,权当自己听不见。

老夫人听到外放四年的长孙要回来,高兴的不得了,今日接到信后就一直坐在高寿堂等。老夫人这样,下面的孙女媳妇自然也要陪着,然而一屋子女眷等到日头渐沉,都没有见到萧景铎。

下午的时候,前去迎接萧景铎的下人回来禀报,说大郎君另有要事,就先不回府了,让诸位长辈不必等他。老夫人干坐了一天,结果却等来这么一句话,自然气的肝疼。萧英回来后得知了这件事,也是怒不可遏。

还有什么要事,比回家拜见长辈还重要?萧景铎简直不孝至极。

老夫人本来憋了一肚子火,现在听到萧英出言呵斥,她心里的气便平了很多,在看到四年不见的孙儿不声不响,只是笔直地站在堂下,心里仅剩的气也消了。见萧英和萧景铎父子对峙,老夫人心里暗悔,连忙出来圆场:“行了行了,人都回来了,就不要再说这些了。铎儿,你这一走就是四年,这几年没受什么委屈吧?”

“谢祖母关心,孙儿一切都好。”

其实不消萧景铎说,老夫人也能看出萧景铎这四年过得不错。当年离京时,萧景铎虽然高中进士,意气奋发,但多少有些少年人的孤傲,即使萧景铎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也不能免俗。可是如今四年过去,萧景铎再次站在老夫人面前时,老夫人竟然不敢再想原来一样随意教训,甚至心里还隐隐有些敬畏,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她的孙子,而是威风凛凛高不可攀的朝廷命官。

老夫人这些年养尊处优,早已习惯了侯府老封君的谱,再不会露出多年前村妇的拙脚,可是她当村妇的时间毕竟比当老封君的时间长,对县衙人的惧怕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现在萧景铎穿着一身浅绿官服站在她面前,竟然让老夫人想起了当年见到县太爷的心惊胆战之感。

老夫人暗骂自己见识短浅,她现在是侯爷的母亲,面前之人是她的孙子,有什么好怕的。做好心里建设后,老夫人再看向萧景铎,目光就和善了许多:“我儿就是不同凡响,不过四年,官威就已如此深厚,比咱们村里的县太爷还威风!”

其实,他还确实就是县令,萧景铎心里轻哂,懒得和老夫人细说,于是颔首道:“谢祖母夸奖。”

不光老夫人,屋里其他女眷也都感到淡淡的压迫感。萧二夫人和萧三夫人脸上保持着笑意,但心里却在感叹,果然官就是官,民就是民,萧景铎这才走了四年,浑身气势就已完全不同了,他这次被调回京,指不定会被授什么官,但是外放官回京都是升迁,想来不会比原来差,萧景铎日后,指不定成什么光景呢。

萧二夫人和萧三夫人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今日看到了萧景铎,再想想自个的儿子,真是越想越心酸。萧景铎的官运这么好,怎么就没落在她的儿子身上呢?

萧二夫人和萧三夫人在忧愁自家的夫婿儿子,姑娘们养在深闺不谙世事,心思就要单纯许多。萧家的几个孙女悄悄拿眼睛觑萧景铎,扭过头低声和玩得好的姐妹说悄悄话:“原来大兄是这个样子!简直比王家的郎君还英武好看。”

萧景铎离府四年,他自己是个男郎,婚事不必着急,但是其他姑娘却不能如此。等高祖国孝过后,较大的几个姑娘,比如大娘萧玉芳、二娘萧玉丽等早已出嫁,萧玉芒为了避两个姐姐,只能将婚事往后拖了一拖,结果这一拖就撞上了先帝病重,紧接着又要守国孝,萧玉芒真是悔不当初,只能将婚事再往后推,到如今还留在府里待嫁。

除了萧玉芒是和萧景铎从小一处长大的,其他几个姑娘今日才算是认住萧景铎。这几个姑娘都还小,萧景铎离京时她们不过五六岁,事情都不大记得,更别说记住萧景铎这个不常着家的长兄,到了今日一见,她们才惊觉自己的长兄竟然如此俊俏挺拔,比闺中女儿经常念叨的美郎君也不差什么。

岂止是不差,萧景铎毕竟是官身,这四年在晋江县掌管一县之务,说一不二,浑身的气势岂是长安里不经世事的绣花枕头能比的。

几个妹妹双眼晶亮,脸颊绯红地指着萧景铎窃窃私语,萧景铎看得分明,却全然不理。

他的世界,已和这些深闺小姐完全不同了,如今他连内宅中的勾心斗角都不甚在意,更别说几个妹妹的小心思。

老夫人欣慰,婶母们酸楚,几个妹妹新鲜好奇,萧景铎只扫了一眼就不再关注,最后,他又将视线放回萧英身上。

奇了,今日好歹是他外放回京的日子,吴君茹呢?就算两人关系不睦,但吴君茹作为一个世家出身的继母,不至于连面都不露吧?

许是看出了萧景铎的疑惑,老夫人略有尴尬,咳了一声说道:“你母亲这几日偶感风寒,正躺在屋子里养病,这才没法来见你。”

大正月得风寒,倒也是巧。萧景铎心中冷笑一声,不打算深究:“原来如此,侯夫人幸苦了。”

却矢口不提侍疾的事。

老夫人虽然尴尬,但也拿萧景铎没办法。吴君茹自从几年前和萧景铎彻底撕破脸后就沉寂下来,每日只盯着儿子读书习字,不大管府中之事,连娘家也不走动了。今日萧景铎回京述职,这是长房的大好事,却不是吴君茹的,所以吴君茹不愿意出席在老夫人意料之中,萧景铎不愿意去探病尽孝也在老夫人意料之中。

老夫人嘴里发苦,她名义上是祖母,府里最尊贵的老封君,可是她既不敢拿捏出身高贵的儿媳,也不敢拿捏登科入仕的孙子,只能由着这两人在她眼皮子地下打机锋,真是窝囊极了。

更何况,虽然吴君茹失势,但她好歹生下了一男一女,看在四孙子萧景业的面子上,老夫人也不愿太过为难吴君茹,反而要拦着萧景铎给吴君茹没脸。毕竟吴君茹怎么说也是大家出身,有她亲自督促四孙萧景业读书习字,日后说不定能像萧景铎一样,给老夫人捧个进士郎回来呢。老夫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多子多福,家宅兴旺,一门两进士听起来就荣耀,所以老夫人并不愿意看到萧景铎为难吴君茹,更不能牵连到她的四孙子。

听出了老夫人话语中淡淡的袒护,萧景铎真是毫不意外,他不无讽刺地想,他的祖母,永远都是这样利益至上,帮利不帮理啊。

老夫人容易消气,但萧英可不是,他至今还记挂着萧景铎回京不先来拜会他这个父亲,反而往外跑的事。萧林冷哼一声,问道:“今日你这么晚才回府,去哪儿了?”

“自然是进宫面圣,拜见公主。”萧景铎说,“外放官回京,最要紧的便是觐见天颜,禀报这些年外放的政绩,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萧英被噎了一下,这种大道理当然不能说不对,可是圣人那么忙,不是每一个回京的官员都能到圣上面前诉职,所以大部分人回京后都是先回府,休整几天后再去吏部报道,等待圣人或者吏部的传唤。萧景铎一回京就朝宫里递牌子,于情于理萧英都不能说萧景铎任何不对,毕竟忠君大于尽孝,萧英哪有胆子和皇帝比。

这话放在先帝在位时说,萧英肯定一句话都不敢吭,可是放在现在……萧英颇是不以为意:“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罢了,她算什么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