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2 / 2)

幸好能在一众世家子弟与平民之中脱颖而出,夺得榜眼之位的人并不是什么庸碌之才,自然也没继续沉浸在这种负面状态里头,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身边的谢珝,不由得呵呵笑了一笑,然后转过头问他:“去马厩看翻羽了?”

但凡是盛京之中认识谢珝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匹珍之爱之的照夜玉狮子,名为翻羽,秦微明身为他的好友,自然也清楚得很,又闻着谢珝这会儿身上有一股干草料的味道,故而有此一问。

谢珝闻言,便冲他点了点头。

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拿出荷包,递给秦微明,然后微偏过头开口问道:“吃吗?”

经常看见谢珝拿糖块儿喂马,秦微明自然清楚他这荷包里装的是什么,一想自己居然跟翻羽一个待遇,饶是他心性豁达,也不由得嘴角抽搐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从里头取出一块,扔进了嘴里。

直到清甜的味道弥漫在唇舌之间,他方才还阴郁的心情也不由好了些。

心情一好,他也有兴趣开玩笑了,不由对谢珝道:“我之前认识你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谢阁府上的大公子还有随身带着糖的习惯?”

别说随身带着糖,他初初认识的谢珝,身为世家公子,身上的配饰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最常见的就是腰间挂着一块玉佩,区别就是有时是墨玉,有时是青玉,有时是白玉……

他此话一出,谢珝便弯了弯唇角,俊美的脸上随即透出一抹浅淡的愉悦来,然后才慢悠悠的开口道了句:“之前自是没有,这是拙荆让我带上的。”

秦微明就看着谢珝一提起新婚妻子,面上便温和了许多的神色。

——但是对于一个连心仪的女子都没有的人来说,谢珝这神色怎么看都有点儿欠揍。

秦微明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啧了一声,竭力忍住了将将要说出口的吐槽,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自己刚刚才吃了谢珝递过来的糖,底气不足。

谢珝也是方才才想起来,自己在前世时听过的一个理论,“吃甜食能使人心情愉悦”,索性拿出来给秦微明试试,果然效果显著,听见他都有心情调侃自己了。

他低头垂眸,望着自己手中这个绣着白鹤的石青色荷包,还有摸着里头糖块的触感,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还在家中的新婚妻子,想起那张明丽动人的俏脸和上面宜笑宜嗔的神色,心中不由微动,随即便涌上一股淡淡的情绪来。

就像是望着摊贩却买不起糖的孩子,舍不得走,又无可奈何。

也不知她在家中过得如何,吃的用的是否还习惯?同母亲和祖母又相处得怎么样?

☆、明溪县

七十八、明溪县

尽管谢珝在心里记挂着林元锦,然而某些人却不想再继续吃狗粮了, 所以秦微明没等谢珝思索多久, 便开口提到了另外一个人, 他动了动身子, 好让自己能在树干上靠得更舒服些,随即开口道:“小崔大人呢?”

朝堂之中称崔阁老为阁老,称崔阁老之子,也就是崔知著的舅舅为崔大人,但崔大人的儿子们却太不争气,一个个的都是些草包,压根儿考不上科举, 所以也就没法子入朝为官, 因而小崔大人这个称呼, 最后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崔知著头上。

当然了,要是他们有能力了,可能这会儿也没崔知著什么事儿了。

同这个原因一样,也有人称谢珝为小谢大人, 因为他的祖父和父亲也都在朝为官, 但谢珝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这样总给他一种自己是家人的附属品一般的感觉,这感觉有些不美好,就比如,分明他是靠真才实学取得的状元之位,但大多数人记得的永远都是——

他是谢阁老的孙子, 谢大人的儿子。

不过此时,秦微明因着同他交好,也因崔知著为人孤傲,并不热络的原因,同崔知著之间的关系一直淡淡的,这会儿开口称“小崔大人”,也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谢珝听见秦微明的话,思绪便从盛京谢府之中回到了这个简陋的驿站院子中,他略一思索,稍顿了顿,便神色自然地道:“他用完晚膳,就找这儿的人要了盆清水和布巾回房去了。”

跟崔知著同窗了这么多年,做了他这么多年的师兄,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谢珝也算是相当了解崔知著了,比如知道这人平日里看着清高孤傲,不怎么与旁人来往,就算来往了也不怎么接触,性子稍冷是一方面,但更大一部分原因却归结于

——他有特别严重的洁癖。

这件事还是谢珝在广陵书院读书时发觉的,登时便觉哭笑不得。

彼时他们师兄弟二人之间虽也有竞争与摩擦,但关系却不怎么恶劣,他原本就是二世为人,心智上比这一世的同龄人更成熟,而崔知著虽然因为崔阁老与谢阁老的关系,和少年人自有的意气之争,对待谢珝时也有些不好言说的敌意,谢珝感觉得出来。

但小崔毕竟不是个性子卑鄙的人,故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一直没有恶化,就那般不远不近,不咸不淡地相处着,直到出了乡试名次那一回事。

秦微明听了谢珝这话,便了然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显然,聪明人不止谢珝一个,能看出崔知著有洁癖的也不止他一个。

话说让一个有洁癖的人参与这种泥泞满地的事儿,住的也是条件很是简陋的驿站房间,崔知著到现在还能坚持着,甚至没有道一声苦,这番表现倒是让秦微明有些稍稍有些惊讶了。

他自己是出身贫寒,这几日的辛苦压根儿不算什么,沿路看到的因渭河决堤,百姓四下流离失所的情景才让他心中更难受,但谢珝和崔知著这两个出身世家的贵公子也没叫苦,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二人说罢了崔知著,似是有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气氛也比一开始活络了许多,谢珝将手中荷包重新系回腰间,继而将手负在身后,也抬头看天,但随之他便敛了面上神色,淡淡开口道:“看这天气,似乎马上又有一场大雨要落了。”

他并不是有的放矢,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然他抬头望去,上头不见月亮,也不见任何一颗星星,只有整体暗沉,透着压抑的黑,时而低飞的燕子和空中潮湿的气味,也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秦微明闻言也皱了眉头,声音沉重地回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最怕的便是这雨下个没完,渭水水位继续上涨,万一再有几处堤坝决堤,又不知道会让多少百姓遭殃。”

他话中的忧虑十分清晰明显。

因为白慎行所带领的这个队伍,明面儿上的职责并不是赈灾,而是调查这次隐瞒了水患的江南官员,并找到证据和调查清楚原因之后将其汇报给皇帝。

赈灾的官员们另有其人,会等到户部准备好粮食之后,过些日子再动身。

但已知这里有官员隐瞒消息不作为,分明有渎职之嫌,不管是皇帝还是内阁,都不会放心将抗灾救人,安置灾民的事儿指望他们,所以白慎行白大人这次出行,还手握圣旨,有私下便宜行事,就地罢免当地官员和临时任命的权利。

这就是谢珝有一个阁老祖父的好处了,这道旨意便是由皇帝谢阁老起草的。

但这件事此时还属于机密,就不便说给秦微明听了,到时他就知道了。

所以,谢珝也没有就他的这一番忧愁言论多加评价,只在沉默了一会儿后道:“先别想把情况想的那么坏,万一这雨下得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大呢?”

秦微明听了,也扯出个勉强的笑意来:“是啊,说不得只是我们想得太多了,事情不会那么严重。”

话是这样说,但话中的意思他们究竟信了几成,却很难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