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基本不会再淘汰中式者了,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政治意义重新排名。可这排名也有讲究,若是能入一甲便可直接留于翰林院,要知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省下馆选一关。再则叶寄临乡试中解元,会试中会元,若再中了状元那便是连中三元了。
那日的贡士榜单近三百人,容嫣没一一扫,后来听容炀道堂兄容焕榜上无名,想来也是报应。这两日姨母来恭贺寄临,提到了女婿带着弟弟来拜访任职礼部侍郎的岳父。容嫣都快把他忘了,徐井桐也中式了,不过踩了个尾巴上的……
殿试宣布结果日那,皇帝在皇极殿举行传胪大典。叶寄临果然不负众望,以一甲第一名高中状元。消息传到叶府时,全家上下高兴得不得了,还没待参加朝考的寄临回来便开始鸣鞭响炮。沈氏激动得在儿孙的掺扶下去了小祠堂,笑中含泪禀之叶家祖先,也告慰自己去已多年的夫君叶元懋。
陈氏欣喜而笑,可笑着笑着也哭了。儿子这些年付出了多少辛苦她心知肚明,可算是熬出头了。她甚至有了感激儿子的念头,感谢他的明事通理,更感激上苍给了她这么好的一个孩子。
在大伙的感染下,容嫣眼眶竟也有点酸,感叹之余还惦记着点事:
想来虞墨戈贡士第三,若是稳妥一甲也是能上的,可眼下榜眼探花都传开了皆不是他,那他仅仅得了个进士及第?二甲也好,不是说还有馆选点翰林的机会吗,他一定能上的……
不要说一甲,连二甲虞墨戈都没中,他甚至被甩在了徐井桐之后,三甲七十六名。
这名次,可是皇帝为他“钦点”的——
不但“钦点”了,还将他传进宫里特地召见了他。那个下晌,除了皇帝的近侍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对虞墨戈说了什么。但不久后的馆选虞墨戈放弃了,直接被发送到刑部任了主事。
刑部主事?要知道英国公府世子虞晏清还被关在刑部大牢呢,他赶在这个节骨眼去,其背后的意义真是耐人寻味啊……
叶寄临都去翰林院报道了,容嫣才听闻这些。了解了皇帝是因大同失守案才对虞墨戈怀怨,她心中惋惜。
两人接触这么久,从来都是他看着她离开,她何尝见过他的背影呢?人前桀骜清冷,矜贵得似神若仙,那么背后呢,他也有他的落寞。
想着想着容嫣心莫名地紧了紧,那种被揉捏的酸痛,她竟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给他一个拥抱也好,摸摸他硬朗的下颌也好,或者陪他吃饭,给他做她学了好久的芙蓉糕……她只想安慰他,不叫他心那么凉……
容嫣猛然回神,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惊住了。她竟然在惦记他,他们不是这种关系的……
又窘又忧,她整个人心事重重。然而相比之下,叶府喜悦的气氛中也凝了些不安分。
高中的叶寄临每每从翰林院回来都会向母亲渗透自己要娶容嫣的打算。陈氏品出来了,却装作不清不楚,对容嫣体贴依旧当女儿宠着。直到姨母叶绮蓁提到,谭家任两广巡抚的大爷还有个待字闺中的小女未说人家,陈氏走了心。
叶寄临不能再等了,于是和母亲挑明,然陈氏却道了句:“给彼此留点颜面吧,只当我没听过这话。”再不理儿子了。
母子二人僵持,整个叶府都看得出来,怕也只有心不在嫣的容嫣不明所以吧,她心可不在这——
……
刑部大牢,虞晏清虽没受刑却也被蹉跎得不成个人样。清俊的脸瘦脱了像,白得瘆人,这白皙下还隐隐泛着铁青。
他坐在床榻上,举眸看了眼面前的三弟。虞墨戈长身玉立,挺拔如松,瞧上去风光霁月清冷若玉,却从骨子里透出一种逼人的气势,那是他们虞家特有的,祖父是,父亲是,他虞墨戈也是。这种气势让虞晏清无论何时都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你终于肯出现了?”
虞晏清问道,发现他穿着青袍常服不禁打量一番。虞墨戈头顶乌纱,腰束素银带,皁皮靴,胸口彩绣纹鹭鸶补子映示着他这个三弟为官了,而且是文官,只不过才六品。
“许久不见,竟入仕为官了?”他哼笑道。“可也是,皇帝不许你再任武职,你只有这条路走得了。说吧,你这是在哪个衙门口应差啊。”
虞墨戈闻言笑了。“兄长,我今儿能站在这,您说我在哪个衙门。”
虞晏清震惊。“刑部?你来刑部了?”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从床榻上一跃而起。“皇帝竟然会让你来刑部?你是来救我的吗?”
他下意识向三弟靠近,而虞墨戈则撤了撤身子躲开了。
“兄长,您是觉得皇帝仁慈呢还是觉得他蠢?从前都是英国公府在为你付出,今儿你也该为英国公府牺牲一回了吧。”
“你是想拿我换英国公府!”虞晏清指着三弟怒道。
虞墨戈扬唇。“不应该吗?本来这罪也是你自己犯的,自然该由你自己来承担。既然皇帝能答应我保全英国公府,我为何不能来个大义灭亲。”
虞晏清简直怒不可遏,可转而眼中火气安奈,他压低了声音殷切道:“墨戈,你看不出皇帝的意图吗?你真以为他在帮你,他容得下英国公府?先是夺了你的职位,如今又要拉我下水,他这分明是要毁了英国公府!”
虞墨戈冷笑。“毁不毁是他的决定,能不能保下是我的能耐。兄长不必操这个心,您眼下还是忧心您自己吧。”
“哼,我有何好忧心的,无非与你当初一般,削职而已。”虞晏清昂首,挺着脊背坐回了床榻上。
“这是首辅与您说的?”虞墨戈含笑问道。“兄长您还真是天真啊,你就没想过你为何会被关在刑部而不是都察院?有几个无罪之人能从刑部大牢走出来。”
这些虞晏清不是没想过,他心下忐忑却还是故作镇静道:“获刑也得按罪来定吧,我不过指挥失误而已,何罪之有。”
“您真是太会轻描淡写了吧,竟把弃城归为指挥失误?这‘失误’莫非太重,让七千精兵全军覆没,让宁夏百姓任人屠杀,您知道您走了以后宁夏城是何等惨况。你以为你瞒得了赵子颛瞒得了朝廷瞒得了皇帝,可你瞒得了那万千将士百姓的冤魂吗!”
虞墨戈气势咄咄,他步步朝虞晏清靠近,最后站在他面前俯视他。如同接受着苍天诸神的审判,虞晏清冷汗淋漓,他一动不敢动惶恐地盯着虞墨戈,惊得整颗心凝住,如冰一触即碎。
“你,你如何知道的!”虞晏清颤声道,好似面对的便是来讨他性命的冤魂。
虞墨戈直身仰头,睥睨着畏缩的兄长,鄙夷道:“我亲眼所见。”
“你在宁夏?你何时去的!!!”
这一问,虞墨戈的眸色沉下来,幽得瘆人,黑云翻滚着似要把应在眸中的魂魄吞噬掉。
会试结束,他连气都没来得及舒便奔向了西北,几日几夜不休,换了不知多少匹马终于到了宁夏。可他还是晚了,看着那惨不忍睹的一幕即便久经沙场的他也被震住。他想过虞晏清会败,但没想到“败”得这么彻底,竟出卖了整个城……
“我不会让那些将士和百姓枉死的,我定要替他们讨个公道。”
指挥失误不过是革职褫夺爵位而已,然弃城那可是死路一条,许还会被扣上通敌的罪名。虞晏清一张脸吓得惨白无色,像个从地狱里爬出的鬼。他瞳孔不自觉在涣散不能聚焦,他不敢相信这一切……僵持了须臾,只见他双瞳骤缩,阴森地瞪紧了虞墨戈。
“你是故意的,一切都是你设计的。你就是想害死我,害死我你便可以夺了我的世子之位!”
虞墨戈兀自一笑,清冷凉薄道:“对,是我设计的,你都不想我活着我干嘛还要留着你。”
“栽赃陷害,下毒刺杀……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一直暗中派人跟着我的人是你,想夺了我这条命的也是你。我这也不过是自保而已吧。”
见虞晏清没沉默,虞墨戈的心彻底冷如硬石。这些不过是他得知兄长跟踪容嫣后的推测而已,他只是想诈他一诈,怎都没想到他默认了,一直想害死自己的果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