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放握著黑劍的右臂,揚起左臂,對八步外的持劍士兵張開手掌。
「妳要做什麼!我勸妳最好別輕舉──」
「究極治癒術。」
「呃咯……!」
問話的士兵額頭先是一脹,五官立刻流出鮮血,緊接著整顆頭像是被壓爛的水果般迸裂並濺射出腦漿與血水。他身旁的同伴見狀,比外圍五個看好戲的士兵更快反應過來,當下即在驚恐中達成後撤求援的共識。這四個士兵還沒轉過身,我已蹬向地面、動起輕如鴻毛的右臂,揮動巨大的黑劍將四人攔腰擊斬。
血肉臟器之於隨軍神官乃家常便飯,用過度的暴力輕易奪走人命尚且過分了點。換成以前的我,或許會悄悄在內心嘮叨著「又不是野蠻的戰士或粗暴的魔法師」吧。
此時此刻,就連那樣的餘裕也失去了。
試驗結束。
排除吧。
敵人。
「──嗚哇……真的超有效率耶。」
「那還用說?因為是我的姊姊啊!」
一分鐘後,保持警戒態勢跟上來的蕾娜與伊朵開始搜索生還者。雖然那只是白費力氣,思及這麼做能讓她們感到安心些,我並未開口道破。
在這之後,由蕾娜帶來的兩名武裝村民留守此處,我們留下適量的糧食,繼續往下一座教堂前進。
即將抵達第二座教堂的路上,蕾娜用拳頭敲打掌心,一副想起好點子似地說道:
「姊姊!這次行動交給我們吧……!我也想好好表現給……」
無論是替我擔憂,還是想撫平不安的內心,這兩個孩子都決定用代替我的方式來轉換心情。
我……並沒有為此感動。
但是,保護這兩人還是做得到的。
「別擔心,馬上就會結束的。」
「等、等一下啦……!姊姊……!」
只需豎起大姆指、面露淺淺的微笑,就能壓制蕾娜的意志。
「妳要照顧好蕾娜,回頭再給妳獎賞。」
「蛤?什麼獎賞……說清楚啦!」
對於伊朵,用上惡作劇般的魅力展示便可使之屈服。
之後就是不斷地順水推舟,讓她們充分享受被指引與守護的氛圍,直到三座教堂鎮壓完畢、徹底排除附近敵軍。
和迅速了結的戰鬥相比,後續處理顯得漫長且無趣。在蕾娜調度民兵團完成佈署的這段時間,唯一有趣的是用手端起伊朵的下巴、作勢要親吻她而激發的羞怯反應。
「果果果果然是這樣嗎……!獎賞又是親、親親嗎……!」
既是驚訝又是料中,既是拒絕又是佇足。
看著矛盾又曖昧的伊朵,我發現一件事。
要是我再強硬一點──
「不、不行啦!接吻什麼的……嗚嗚!」
──就能破壞掉這個女孩子。
「小黛也這樣……莉菲也這樣……現在連蕾拉也這樣!」
將瑟瑟發抖又放棄逃跑的對象關在牆角,我隱約感覺到自己的「什麼」正在滲入對方的身體。
好比用萬用鑰匙打開一扇又一扇的心門,滲入其中的某物使相處沒多久的人們對我產生了信任感。
連目睹桐真死狀、差點被我殺死的伊朵也是這樣。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跟著補給隊一同到來的咪咪卡是最好的例子。
「小伊朵這裡有麵包……嗚喵啊啊啊!」
眼看滿嘴麵包屑的咪咪卡自個兒靠過來,我順勢放開雙頰泛紅的伊朵,轉身望向瞬間四腳著地並伸直尾巴、一臉恐懼地保護懷中麵包的咪咪卡。
「嘶──!嘶──!」
咪咪卡維持令她冷汗直流的警戒動作,直到伊朵拿走那些東缺一角、西少一塊的麵包,她才夾著尾巴飛奔離去。
「給……給我記住!下次一定會打敗妳溜哦哦哦……!」
我,從頭到尾都站在原地。
捉弄伊朵、試著與咪咪卡打好關係,這兩種舉動帶來的情緒波動雖然為零,用來打發時間倒是不錯。相較於在談話間飾演過去的自己,這麼做也能收集到更多的碎末。
如果一直維持下去,或許就能拼湊出另一塊碎片。
當累積到足夠的碎片,我又會變成什麼樣呢?
像具模仿著人類的人偶、懷抱飄渺的希望度過黑夜與白晝,也只換來純粹的空虛。
我就這麼毫無懸念地,迎來桐真復活之日。
§
我做了場奇妙的夢。
比睡意更加濃厚的拉扯感,將意識捲入記憶深處,使我透過不屬於自己的雙眸窺伺著夢中世界。
無數幅稍縱即逝的風景化為刺耳的聲音,鑽入耳朵的同時亦閃現於腦內。
『伊比利亞大陸上的兩大國家爆發了全面戰爭,妳的目的就是協助其中一方完成統一偉業!』
『位於大陸北方的艾克斯王國,以強悍的擲斧兵為主體,是奉行大決戰主義的國家!現任國王為查理曼!』
『讓我們的敵人在恐懼中死去吧!戰矛舉起來!怒號喊出來!斯皮爾王國軍!前進──!』
『卡斯提亞的救世主!勇者?西塔魯瑪爾大人抵達前線啦啊啊啊!』
『喂,我都快死了妳才找到這邊,我看這次就別打了吧……有隙可乘!去死吧!』
『妳這傢伙!妳這傢伙!妳這傢伙!不管殺幾次都會復活的臭婊子啊啊啊啊!』
『呼……!呼……!這……這次總會……停戰了吧。怎麼打都贏不了……也輸不了啊……』
『堤拉雅安!我帶好東西來啦!這隻妖精可是我在北方邊境抓來的!』
『要升級了哦──要升級了哦──雷貝魯阿普了哦!』
『誰誰誰是處女啊!雖……雖然技術上來說膜還在沒錯……』
『卡斯提亞那邊,正因為新的勇者出現而準備開戰呢……妳真的打算這麼做嗎?』
『繼沃倫大人之後,連巴爾坦大人也被擄走了嗎……!到底是誰在狩獵勇者們……!』
『阿拉貢!卡斯提亞!萊昂!三地軍力都歸我所有啦!現在開始消滅異教徒、收復失地啦──!』
『妳們……果然是勇者嗎!來、來人啊!發現叛國勇者跟敵勇者啦!快……咯呃!』
『堤拉雅安……妳快逃啊……』
『西塔……!』
『喂,這裡不是監禁敵勇者的地牢嗎?怎麼會有普通士兵在這?快點處理掉吧!』
『──還活著嗎?或者說,還死不了嗎?』
『成對的勇者十分罕見啊。但是兩個人都死不掉的話,無論逃到哪兒都是煉獄。』
『我的專精能力是,血統製造。』
『副作用會讓妳們的肉體乃至於人格消滅,而妳們則會成為這個世界的原生物種。』
『奧瑟雅狄利亞,最初的傑作,妳也想要多幾個妹妹嗎?』
『那麼就祈禱吧。』
『只要信仰就能得救啊。』
高速飛掠的畫面中,隱約可以感覺到堤拉雅安漫不經心地望著我的樣子。彷彿在抗議踏足這些記憶的我,又矛盾地希望有誰來窺伺她的故事──直到最後,她都沒有真正現身。
醒來時,蕾娜的呼吸宛如枝頭小鳥的微弱鳴叫聲,很是放心地吹拂我的胸口。包覆著兩副赤裸身體的被單不知何時退下了,陽光透過破損的玻璃窗灑向蕾娜的乳房,小豆狀乳頭彷彿晨露般美麗,伴隨呼吸慵懶晃動。
「呼嗯……姊姊……」
放輕動作撫摸蕾娜的臉頰,感受著與記憶一致的觸感──無論我多麼小心翼翼,那感覺穿越內心的空洞後終究會化作雲煙消散不見。
我無法從蕾娜身上感覺到溫暖。
蕾娜無法從我身上感覺到孤獨。
明明就在彼此身邊,卻感受不到對方最重要的東西。
如果這是妳希望我陪妳一同品味的孤寂……那麼,情感頓失就不是單純的使壞了。
──堤拉雅安,妳今天也會向誰祈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