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御按着书衡的肩膀不让她起身:“姐姐,认输不咯?”
“不认!我只认命,不认输!”面如桃花,眸如晨星,活力满满。
“哈哈”少年老成的书御也被逗得直不起腰:“您晓得秦王说了什么不?您是红颜祸水的命!”
书衡:----才怪!他知道在刚刚进行上京展览和军队检阅之后,无论如何北戎都不会和大夏打起来,利益,利益!战争说到底是利益抢夺的终极表现。所以他在可以掌控的范围内进行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冒险而已,祸水的锅,我不背----当然,我喜欢!
书衡想了一想,拿笔写三个字送给他:么么哒。
看不懂?怪我咯----
☆、第118章 落难贵女·合
京郊十里,铁槛寺。
门墙高耸,阴气扑面,森冷的气息顺着汗毛孔往身体里钻。文和县主轻轻抖了抖肩膀,深吸一口气,给面色铁青的守卫行礼。侍卫视若未见,文和县主已收起了全部骄傲,低头,弯腰,双手捧起一封银子高高举过头顶。
在对方的轻蔑,鄙夷,傲慢中,面红耳赤,摇摇欲坠,却还是坚定的走了进去。
“文和,玲玲?娘的好女儿,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房门刚一打开霉烂陈腐的味道扑面而来,一同扑过来的,还有一个蓬头垢面,面容苍白,好似厉鬼的妇人。她下意识的往后退,却被对方一把拉住,纤细的手腕上顿时落下好几道红痕。
那个龟缩在角落的脏婆子甫一见到光亮便如同饿了好几天的乞丐见到了红烧肉一样冲了过来,文和从未想到她娘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只是现在,这人还是她娘吗?衣衫肮脏,面容憔悴,眼神浑浊,文和用颤抖的手抚开她乱如蓬草的头发。
“文和,你一定要救娘。娘在这里吃不饱饭,还是糙米烂菜叶子,不给水喝,喝的都是屋角坑里的脏水,她们还打我,还比我舂米,你看你看,我的手臂上,手臂上都是鞭痕。”段云屏着急忙慌的扯着衣服,那黄白色的手臂上一道道都是青紫的伤口,还红肿着往外渗血。文和的眼泪当场就落了下来。
“娘,我给你带了点心,我还给你带了衣服和药,”文和哽咽半晌才说出话,急急忙忙蹲身找东西要给她娘疗伤。
却不料,她这句话刚一出口,段云屏脸色就变了,她一脚踢飞的篮子,碗碟瓶罐散了一地。文和吓了一跳:“娘!”
“原来你不是来接我出去的,原来你不是-----”段云屏的神色疯狂的文和不敢靠近。“你为什么不去求情?去给太后磕头啊!她还想着要你做孙媳,她怎么会不管?你是不是没有去?是不是没有。我知道,我知道你没有,难怪你当天不开口!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娘花了多少心血把你供养出来,你的孝道呢?”
“娘---”文和县主泠泪如雨:“拜托你不要说下去了。你知不知道爹爹已经被夺爵,如今正禁闭待参,我们王府,王府都已经没有了啊。太后怎么会管我们的事?大家现在看到我躲都来不及,连外祖父外祖母都不愿管我们了呀。”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交了罚金了吗?我们堂堂王府,郡王的爵那是随随便便能夺的吗?不就是拿了几个钱换了几批货嘛,这种事不是很正常的吗?商户给钱,官家给方便,放眼天下都这样!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们,对,是卫五,一定是她!”
“娘,你老实说你有没有放印子钱?你有没有为着那副米芾的画还有那张吴丝蜀桐逼死人命?”
段云屏顿时僵直了身体。
文和县主心里已有梗概,她膝行几步,抱住母亲肮脏的裙摆,不惧污浊,脸庞深深瞒下去,泪水湿透了那肮脏的衣料:“娘,我劝过你的呀,当初你一股劲儿的要跟定国公夫人置气的时候我就劝过你。她们过什么日子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们府里宴会请人耍百戏?我当时还指着一个姑娘给你看,说那是姬敏,伯府抄家夺爵之后,她沦落如斯。娘亲觉得女儿现在还能做什么?我是声名在外,有人上书求情,所以没有受到牵连,现在还是自由身,可我在世人的指指点点污言秽语下活着已属不易,我,我哪里来那么大能耐放娘亲出来?”
段云屏一动不动的呆站在那里仿佛木偶泥塑。文和抱着她的膝盖哀哀哭泣:“娘,儿平日也曾把娘亲规劝,不合法不合情的事咱不要干,儿自幼蒙娘亲养育,蒙老师教导,昭昭国法,朗朗人心,天地有正气,世间有公理,害人之心不可有,光明磊落才是正道。若是一般时候或许能从宽处理,可眼下是什么时候,天子如何不震怒?娘亲糊涂啊。”
“你怨我,你也怨我,你那懦弱不顶事的老爹也就算了,连你都来怨我----”
“娘,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北戎与大夏再次开战-----”
“哼,若是再次开战,便又是建功立业封爵荫妻的好时候。”段云屏拍着地面:“咱们大夏四王八公十二侯二十四伯如何来的?懦夫,懦夫!都是懦夫!贪图安逸贪图享受的没用的东西!太后骂的好!”
“娘!”文和急忙捂住了她的嘴:“事到如今娘还不知错。娘也曾读书识字,娘也曾观诗管史,怎么不晓得和平的珍贵?怎么不懂得帝王心里所想?若是当初也就罢了,可现在大夏物阜民丰,小邑万家,脂稻流香,人民欢欣鼓舞都称陛下为前所未有之明君雄主,他如何会破坏这一切?娘是被人诱上的魔道啊。儿往日也曾劝娘莫要参合爹爹公事,莫要心太高,眼睛瞅着朝堂,今日又如何呢?”
“你怪我!现在娘吃苦受罪被人磋磨,你还来怪我!你不去想办法救我,还来数落我的错,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的聪明呢?你的勤奋呢?你怎么不去跪永安宫!”段云屏一把推开文和县主,嚎哭起来:“我的命真是苦啊,男人不顶用,女儿也不孝顺,我白活了这一遭啊,我白活了-----”
文和县主被推倒在地上,半晌起不来,听她娘亲如此怨毒,面色白了又白,嘴唇抿了又抿,默默跪过来,三个头磕下去两行清泪流下泪:“娘亲好好保重,我还会来看你。”
外面是隆冬大雪,白茫茫一片,飞鸟不见。文和一个人走在皑皑白雪之间,忽然生出不知走向何方归去何处的迷茫来。全变了,一夕之间全变了。她往日多见古人作诗抒情,满纸眼泪,但今日忽然发现痛到极点,看不到希望,那是什么都写不出来的,一腔莫名情绪堵在胸口,好似揣着一坨冰,连累的整个人呼吸都吃力。
王府已经不属于她了。她用自己身上最后一点银子来看望母亲,如今又该做些什么呢?目前事情毫无转机,她一点都看不到希望。一个人踟蹰在深雪里,磕磕绊绊走了半晌,似乎也没有走出多远,回头望还可以看到铁槛寺那令人心惊肉跳的门脸。
一个人,只有一个人了。文和知道经次一事之后,大抵也不会有人来娶她,要走也只能去的远远的,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运气好的话,找一个平凡庄户嫁了。运气不好的,或许明天早上就能在冰天雪地里看到她的尸体了吧。
等她又一次滑倒,又默默爬起来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条猩猩红的翻毛披风,一双黄褐色的高筒靴子。她惊讶的抬起头来,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白,白先生?”
白素媛看着她,眼神中都是怜惜,拉起她冰凉的手扶她起来:“我猜到你会先来这里。”
“先生。”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的文和,嗓音又哽咽了。
“你接下来要往哪里去?”
“学生,学生也不知道。”
“你我毕竟有师徒之谊,我又是孤家寡人不怕牵连的,你若是愿意,先来与我一处吧。”
文和迷茫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她跪在地上握住了白素媛的手,滚烫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先生,先生-----”
“你莫要哭了,这个世界,是不相信眼泪的。”白素媛看着她就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当时的自己有这么悲痛欲绝茫然无措吗?好像没有吧,她早看出家族灭亡的兆头,而自己根本无力阻挠,只能独善其身,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高楼大厦倾覆。当时甚至有一种,啊,事情终于发生了的解脱感。
若是文和只是一般的贵女她会出手吗?似乎也不会。毕竟在这个盛行连坐的年代,每年都有那么几个贵女罹难。
努力,正直,明白事理的女孩子该有好些的结果。或真或假或为虚名来寻她的女孩子多了去了,这是唯一一个认认真真,坚持到最后,磕头拜师了的。
坐在温暖的马车上的时候,白素媛看了眼那个瑟缩在角落的女孩。又想起她捧着琴大太阳底下站在自己门外的场景,又想起她发狠练够十八缸水的强韧。那双手也不是一般贵女细嫩软滑的手,那上面有茧,有伤痕,来自一次次的拨弦和一次次的捉笔。
是那坚韧和刻苦感动了自己?是她逐渐的进步和成长让自己觉得欣慰?还是同样的遭遇让自己忍不住心生恻隐?
白素媛靠在马车壁上,单手随意的挑拨着琴弦,那声节也是断断续续的。她已经在这世上独身一人大半辈子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原本就是想要谁也不沾,谁也不靠,袖手旁观,冷眼看世,待到一命呜呼,那也无牵无挂无阻碍,赤条条来去,一缕烟般消散。但现在还是不由得被触动,被感染----感情这种事情向来由不得自己,要是真的可以封闭心窍,那就超凡脱俗当神仙去了。
她扫了眼抱膝窝成一团,如小兽般战战兢兢的文和:路终究是要一个人走的。你的努力不会辜负你。你该有好些的结果。